王維審
王老師,您好:
我是一名中學語文老師。暑假期間,我拜讀了您的著作《做一個不再困惑的老師》,愛不釋手,里面的很多文章幫我解決了不少困惑。但是,有一個問題現在還困擾著我,那就是——雖然已經參加工作兩年了,我卻不會獨立備課。這也許是因為剛參加工作時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要備課時,我愛去網上查那些優秀教案,把其中好的內容綜合一下,然后變成我的教案。慢慢地,我已經形成慣性思維了,一備課就想著要去借鑒別人的?,F在的問題是:一方面,我覺得網上的那些教案也不太合心意,與自己希望的教案相差很大;另一方面,我又覺得自己備課很一般,語文課的教法也不過是很固定的幾個套路,就懶得去備課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很矛盾,知道這樣不好,卻又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王老師,我應該怎么做才能走出這個怪圈呢?
一名困惑的青年教師
2017年8月26日
《做一個不再困惑的老師》出版后,我收到了很多讀者的來信,這是其中的一封。我之所以把這封信拿出來和大家分享,是想和大家一起來聊聊青年教師的成長問題。其實,信中提及的“備課”之惑,并非簡單的技術問題,而是青年教師對職業角色的不知所措。從這位老師的文字里,我們可以讀出這么幾個關鍵詞:服從,迷茫,覺醒。我想用這幾個詞,盡可能梳理出一個青年教師常態下的成長狀態,并從中獲得一些有益的、可借鑒的成長方式。
第一個詞,服從。
初涉教職,從學生到教師的身份轉換往往讓年輕人措手不及,會陷入一種暫時的懵懂狀態。在這種近乎慌亂的意識下,周圍的環境就顯得尤為重要。因為此刻,人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服從于環境。假如說,你所在的學校很注重新教師培養,可能會有一套嚴格有效的新教師入職訓練,自然會有人教你如何備課、上課,會有人告訴你如何走好教育旅途第一步,最重要的是會有人緊緊跟在你后面督促你,牽拽著你往前走。這個時候,無論你愿意還是不愿意,都會被環境“裹挾”著走向比較規范的成長。換句話說,學校的制度會“逼迫”你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會讓你的懶惰與散漫服從于正向的力量。假如說,你所在的學校不重視新教師培養,或者說只是口頭上“很重視”,并無得力的措施和方案,沒有人要求你去做什么,更沒有人告訴你應該如何去做,只是給了你一本書、一間教室,就匆忙把你推向了課堂,推向了教育。那么,你就容易因缺少支持和約束而服從于人人都會有的惰性,就會選擇最簡單、最輕而易舉的行走方式。
從這個角度來說,在入職之初,對新教師進行必須的、剛性一點的“管束”,是一種重要的夯基行為。雖然在最初的時候,新教師有很不舒服的感覺,但卻對未來的成長大有裨益。遺憾的是,管理者們大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一點。當然,這里面肯定也有教師自身的原因,并且會占據主導地位,比如說,無論學校環境如何,一個有著明確成長目標的老師都會有規劃、有目標地去籌謀自己的成長,都會執著于自己既定的成功目標。但是,畢竟這樣的青年教師太少,太多的人都是在隨波逐流一陣子之后,才會猛然發現自己在原地盤旋了太久,在疲于奔命中虛度了很多的光陰。我猜測,這位年輕教師或許就是在這樣的服從中,隨著人流走了兩年,直到有了今天的苦惱。由此可見,對于環境的服從是一把雙刃劍:服從于好的成長環境,就有可能走上成長的正道;服從于不好的環境,則必然走上頹廢和荒蕪。當一個人把自己的未來交付給外在的環境時,也就把自己的成長權交給了未知和不確定。
其實,更多的時候我們可以選擇不服從。像我這個年齡的教師,基本上就是以科班出身的為主,有過臨時代課經歷的人少之又少。我的教師經歷就比較特殊,先是從偏遠農村學校的臨時代課教師做起,后又考上師范院校,畢業后才成為正式在編教師。成為正式在編教師后,我被分配至一所農村中心中學,卻被安排到校辦工廠當工人,直至校辦工廠垮掉后,才又被發配到中心校下設的一所聯辦初中任教。所謂的聯辦初中,就是我國特殊時期的設立的教學點,我去任教的時候,這些聯辦初中已經開始被逐步取締。也正因此,那時的聯中基本沒有什么教學任務,十幾個由民辦教師轉正的老教師,百十個不愿學習、不用學習的學生(好學生都轉到中心校了),基本上屬于自然生長狀態。就這樣,我在農村一呆就是十四年,貧瘠的工作和生活環境時時充滿著被“頹廢”誘惑的可能。如果我愿意,在這樣毫無成長可能的環境里,我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混過教師生涯的每一天。但是,我卻選擇了用文字來安頓生命里的痛感,并試著用教育寫作讓自己在困頓的教育環境里扎下了根。在持續的寫作中,我尋找到了自己的靈魂和依靠。迄今,我已經撰寫了700多萬字的教育隨筆,其中有1000多篇在各級教育報刊上發表,成為多家雜志的專欄作者和簽約作者,相繼出版了《尋找不一樣的教育》《做一個不再困惑的老師》《推開教育的另一扇窗》等專著。
因為選擇了不服從,因為習慣了對逆境說不,我的教育生活有了屬于自己的光。
第二個詞,迷茫。
一個沒有明確目標的人最終會走向迷茫,這也是一種必然。像這位老師一樣的很多年輕人,在服從于沒有明確成長目標的散漫之后,總會去尋找一種簡捷的行走方式。在最初的時候往往是模仿,而模仿的對象則大多是自己所熟悉的人。比如,你是一個中學語文教師,你的第一節課往往帶有你上學時語文老師的影子,如何板書,如何提問,以致如何批評管理課堂上擾亂秩序的學生等等,都會粘附上記憶中的樣子;比如你是一個班主任,你的班級多多少少會帶有你上學時班級的樣子,座位的安排,管理的制度,甚至是選拔班干部的標準,都會在有意無意之中帶上你擁有過的班級的樣子。而后,你就會對這樣的模仿感到不滿意。在信息爆棚的年代,年輕的老師們自然會選擇借助于網絡來幫助自己。于是,復制、粘貼、組合就成了備課的主要手段;于是,遇到了班級問題就會借助百度搜索,找出一些類似的案例去借鑒。其實,從模仿和借鑒其實也是一種成長,只是不能夠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在入職的最初階段,參考他人的教育是一種優秀的習慣,但倘若一直模仿下去,不去尋找自己的獨特未來,就會淪于迷茫和困惑。
幸運的是,很多青年教師很快就會有了自己的思考和判斷。就像這位青年教師一樣,他已經可以清晰地“覺得網上的那些教案也不太合心意”,開始對自己起先模仿和借鑒的東西進行甄別、判斷,并有了自己的理解和結論。不幸的是,很少有人能嘗試著自己去設計、探索。雖然知道當下的自己是“不應該的”,是需要改變的,卻無力去改變和掙扎。于是,就有了困惑,就有了焦慮不安。就像這位年輕老師一樣,會認為自己這兩年一無所獲,沒有任何成長。其實,這種焦慮就是一種成長,一個固守不前的人不會有成長之痛,更不會有想要成長而不能的糾結。其實,糾結是人生很重要的一種良性品質,是一切改變的萌芽與開端。在很多時候,人生的重大轉折就是在兩難的糾結中,在痛苦的掙扎里,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可能。所以,一個人能夠陷入迷茫,能夠在迷茫中開始糾結,這本身并不是壞事,而是值得慶賀的事情。至少說明,你沒有,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始終服從于環境,服從于他人。
迷茫之后,往往是巨大的成長。當我終于在講臺上站住腳,終于在學校里成為小有名氣的老師之后,我卻又陷入了更大的迷茫之中。我學的是歷史教育專業,一直教的卻是數學學科,在十分講究專業對口或者大致對口的中學教育中,我這種跨大文大理的老師不僅會在最現實的職稱評審中受限,就連教師成長也大多會停滯在縣區一級的骨干評選上。這是體制賜給我的“束縛”,而要掙脫這種束縛需要很大的勇氣和力量。既然學科教學走不通,我可不可以把自己的研究方向轉移到德育領域?當有人知道了我的打算以后,善意地提醒我:“德育是件可有可無的事情,在咱們山東根本就沒有這個研究系統,既沒有專門的榮譽評選,也沒有專門的評比表彰,干半天豈不是白忙活?”這個提醒是善意的,也是事實,直到現在,在山東省的教育體系中仍然沒有為德育留出一席之地。也就是說,在山東,研究德育肯定是一件出力不討好的事情。選擇是痛苦的,選擇一條沒有鮮花和掌聲的道路是悲壯的,糾結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我終于走出了迷茫:教育絕對不是謀利的工具,只要是對學生的成長有利,有鮮花我會行走,沒有鮮花我也會行走。就這樣,十幾年來,我堅持走在德育研究的路上,提出了“敘事教育”理念,并在敘事型班會、敘事型家長會、敘事型德育活動等領域進行了深入系統的研究,并因此而成為國培計劃授課專家、教師教育功勛指導教師。
走在德育研究的路上,教育行政和體制沒有帶給我一絲一毫的榮譽和鼓勵卻讓我在學術上有了較大的成功。我很珍惜這份學術收獲,更感謝當年的迷茫帶給我的正確選擇。當迷茫來臨,你需要做的就是——走過去。
第三個詞,覺醒。
迷茫不是人生的障礙,而是成功之前的黑暗。當一個人覺得無路可走了,找不到出口了。祝賀你,因為你已經開始了覺醒。對于你來說,這或許就是生命成長的前夜,是黎明前的黑暗,是傷口結痂前的疼和癢。這樣的時候,可能會不舒服,可能會壓抑,可能會有窒息的感覺。但是,只要是能夠挺過去,一覺醒來,必然是滿眼的朝陽。其實,作為一個教師來說,可怕的并不是不會備課,也不是不會上課,而是不知道自己不會備課、不會上課。我見過太多的老師,始終用一樣的方式走過自己幾十年的教育生涯,讓我最為心痛的是,他們并沒有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好,而是一直滿足、沉醉于自己的麻木與混沌——這才是最大的悲哀。實事求是地講,這位青年教師的“兩年”并不完全是虛度,他只不過是走了大多數老師會走的路徑。幸運的是,這位青年教師早早地覺悟了,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有了想要改變的閃念。所以,我們必須祝賀他。但是,還有更多的老師,仍然在迷茫中無所適從,甚至連迷茫都沒有機會去體驗,就那樣一直生活在混沌之中。
我自認為自己是一個覺醒者,是靠自己的精神力量喚醒自己的人。但是,真正的覺醒不是自己喚醒了自己,而是去喚醒更多的人。從2006年起,我開始努力去做一個喚醒他人的人,喚醒的方式就是講座,不停地給老師們講自己的成長,以期喚醒更多的人。慢慢地,我感覺到了個人力量的微小,已經做過200多次講座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喚醒了幾個人。2016年1月,恰逢寒假時間,我發起了一個寒假寫作挑戰活動,并以此為基礎組建了“敘事者”教師專業發展共同體。兩年的時間,“敘事者”已經發展成為擁有核心成員1700余人的全國性民間教師成長團隊,在教師成長領域有了較大的影響。兩年來,我們通過每周撰寫一篇教育敘事、每月共讀一本書、每月聆聽一次講座、每人從事一項敘事研究的四大行動,不斷地喚醒更多的人步入敘事教育的研究之路。覺醒是人生的優秀品質。有的人可以自己覺醒,有的人需要他人的幫助或影響。那么,做一個覺醒的人,做一個可以幫助別人覺醒的人,就是把自己和別人一起綁在了成長的金馬車上。
不服從于環境,在迷茫之時做出自己的抉擇,在麻木的沉淪中獲得覺醒……這些舉動應該就是逃離。這種逃離,不是驚嚇之后的落荒而逃,而是有意識、有目標的改變和遷移,是經過努力從一種生活跳脫到另一種生活中去,是心無旁騖、痛徹心扉地去改變自己。其實,生活就是要不斷逃離,逃離你已經熟知的環境,逃離你已經熟悉的方式,逃離你已經不再滿意的舒適與安逸。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所謂的成長,無非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主動逃離。
(作者單位:山東臨沂市蘭山區教育體育局)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