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字通其道

久聞臧教授在寫一部關于《老子》解讀的書，但直到前不久才收到贈書。乍看《100字讀懂（老子>》的書名，初認為是為博人眼球的噱頭。但隨手翻了幾頁以后，就被其中的內容所吸引。于是決定放下手頭的工作，先拿出幾天的時間讀完此書。讀罷掩卷，感慨良多。

眾所周知，《老子》是我國先秦重要的子書之一，魏晉以后也被稱為《道德經》，自古迄今在國內外一直產生著重要的影響，在中國古代經典著作中、在世界范圍內所產生的影響力，綜合排名當屬第一。《老子》五千言簡短而重要，但卻并不容易讀通讀懂。雖然自古以來研究者不勝其數，注解之作已至汗牛充棟，但仍多不通不順之處。

基于對《老子》成書年代不晚于戰國、章與章之間未必有嚴密邏輯、用字用詞諸多特點等認識和多年研究的基礎上，臧教授從《老子》一書的關鍵字、詞人手對《老子》進行解讀，視角獨特，方式新穎，新見疊出。以下試舉其中幾例：

例一，譯注《老子》的書幾乎沒有對其中的“明”進行解釋的，因為這個字大家都認識，意思好像也都理解，就是“光明”的意思嘛！但是，臧教授從“日之明”“月之明”兩方面“明”的本有字形之義出發，具體而微地落實《老子》中13個“明”字的兩個不同含義：包括日、月之明在內的“明”，偏向月亮之明乃至黑暗的“明”。并指出：前者即“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周易·系辭》）意義上的規律之“道”，后者則等同于作為宇宙本源意義上的“道”。通過對這樣類似尋常字、詞的解釋，加深了讀者對玄而又玄的“道”具體深入的理解。

例二，“祥”有“征兆”“吉祥”“兇險”三義，此三義在《老子》成書之前皆已發生，這就意味著《老子》中的“祥”字也有可能是不同的含義。但由于“祥”的“兇險”之義逐漸消亡，不再為后世之人所熟知，因此多有人以“吉祥”泛解《老子》中的“祥”字。而臧教授則從道家自然無為的宗旨出發，結合《老子》“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等辨證思想，引用《莊子·德充符》“常因自然而不益生”等文獻，以“兇險”之義解釋《老子》第55章“益生日祥”的“祥”，既糾正了前人的誤解之處，也見《老子》用詞特點之一斑。

例三，第60章“治大國若烹小鮮”一句，是《老子》中的名言之一，凡稍微了解《老子》者皆耳熟能詳。其中的“烹”字，自古迄今的注家皆以“煎”釋之，將“治大國若烹小鮮”解釋為“治理大國就像煎小魚，不能老去翻動它，否則容易攪爛，比喻為政之要在安靜無擾”之類。而臧教授則不落窠臼、一反傳統的觀點，取《史記》《集韻》等文獻“烹，煮也”之解，從“公平”之旨的角度詮釋“治大國若烹小鮮”及整個第60章，相較于以“煎”釋“烹”，與下文“以道蒞天下……”之意更加相協，解讀中有據有理，不得不令人信服信從。

例四，第81章“故有德司介，無德司徹”的“徹”字，古往今來的注家皆以“什一之稅”釋之，按之于句義委實不通。臧先生通過考察“徹”字字形變化，認為最早的“徹”即“撤”的古字，“無德司徹”的“徹”當作“撤銷”解，如此“故有德司介，無德司徹”句中“有德”“無德”相對、“介”（劃分）、“徹”相對，“故有德司介，無德司徹”意謂：有德的統治者劃分土地的界限，無德的統治者撤銷土地的界限；“有德司介”即《孟子·滕文公》所說的“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無德司徹”即《孟子·滕文公》中所說的“經界不正，井地不鈞，谷祿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經界”。這樣的解釋，緊密聯系《老子》成書時代的社會背景，不僅是《老子》解讀中的新觀點，也是有益于古代經濟研究的新觀點。

書中類似的新觀點、新見解，舉不勝舉、俯拾皆是，貫穿和體現在全書之中。就這樣，全書從字、詞入手，首先對字、詞本義加以考察甄別，然后落實到《老子》具體的語境中并對相關文句及至篇章加以詮釋。對每個字、詞的解讀各成文章，文章之間又相互連結、前后照應，按主旨分為“喻道篇”“道運篇”等八個板塊，融會貫通了《老子》全書之旨，在解構《老子》的同時實現對《老子》的重構，有大功于道家文化的學習和研究。

清·戴震《與是仲明論學書》有云：“經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詞，由詞以通其道，必有漸。”臧教授《100字讀懂<老子）》一書，在從字、詞人手解讀《老子》這部經典的同時，也詮釋了戴震這段名言。當今之世，傳統文化復興，讀經熱再起，如何才能真正地讀懂經典，《100字讀懂<老子>》給我們良多啟示！

王育林，北京市人，1958年生。文學士、醫學博士，號南薰堂主人。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重點學科“古漢語與醫古文”學科帶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