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舞的金蝴蝶

戴煒月

古人悲秋，我卻獨愛這深秋。天空湛藍，風輕云淡。樹木一改夏日單調的綠色，變得斑斕多彩，金黃色的落葉四處紛飛。一陣秋風吹起，火紅的楓葉還留戀著樹干，巋然不動；黃綠斑駁的梧桐闊葉卻早已鋪滿了一地；而教室窗外高大的銀杏樹在深秋溫煦陽光的照耀下，滿樹金黃的葉子，閃著水樣的金光。

從小到大，見過眾多繁雜草木，我最愛銀杏。銀杏被譽為“植物中的活化石”，滄桑而輝煌。銀杏的樹干挺拔，直沖云霄，卓然而立。任憑四周的花木爭奇斗艷，銀杏靜默地站著，不浮夸，不炫耀，不張揚。盛夏時節，銀杏深綠的葉子掩去了歲月的光芒，顯得青春勃發而愈加沉靜。

但最讓我感動的，還是銀杏葉落的時刻。老家的屋子窗外也長著一棵高大挺拔的銀杏樹。寒來暑往，葉生葉落，忙碌的我一直對它熟視無睹。暮秋的一日清晨，我被數學難題弄得心煩意亂，偶然抬頭望向窗外，一陣秋風吹過，銀杏的葉子落了！滿樹金黃的葉子瞬間飄零，一片片銀杏葉如一只只輕盈的金蝴蝶翩然而舞，慵懶地打著旋兒，靜悄悄地優雅地落下。有幾只金色的精靈飄進了我的書房，我拿起來仔細端詳，扇形的薄薄的葉子，輕靈而小巧，簡潔的鵝黃色泛著光澤，不像梧桐落葉失去了水分而憔悴得如同老嫗。我第一次被這精致的小葉子驚艷到了，小心翼翼地把它夾在了語文書里（這片銀杏葉后來變成我最喜愛的書簽）。再抬頭時，銀杏滿樹的黃葉已全落光了！落葉的過程無比短暫，卻更令人驚心動魄，讓我頓悟了印度大詩人泰戈爾的詩句——“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死亡的靜美大概就是如此了。人的生死都是常事，出生由不得我們選擇，如果死亡能夠如此果決而靜美，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近五年來，我目睹了我最親近的三位祖輩經歷疾病的痛苦折磨，臥榻難起、度日如年。父母經常帶著我去醫院看望，看著他們日漸枯槁，年幼的我常常不忍相視。光陰流轉，長大了的我才明白，其實我們終究要目送長輩們的離去，應該勇敢坦然地去面對神秘的死亡，可是那時的我還是感到了苦痛和不安。

滿地黃葉坦然安臥，沉靜如一個清甜的金色的夢。秋天很快就過去了，我也離開了家鄉瑞安，成了杭城的一個高中生。教室窗外的銀杏還沒有落葉，但我知道，不久，窗外的銀杏就將用它紛飛飄搖的落葉讓舊夢重溫。我佇立在窗前，許久許久。記憶中的歲月模糊，爬滿了青苔。美麗的金蝴蝶，什么時候起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