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諾琦 竺建新
摘 要:在短篇小說《鮮血梅花》中,余華立足于后現代視角,對個體存在的虛無與荒誕進行了深層思考。在后現代這一視角下,文本中的“大道”與“河流”具備了微妙的同質性,阮海闊存在的虛無感,在二者同質性下隱秘流動,并以哲學終極三問為線索緩緩行進。余華荒誕的書寫方式構成了小說敘事的獨特印記。
關鍵詞:余華 《鮮血梅花》 虛無 荒誕
在余華早期的短篇小說中,《鮮血梅花》是一部受關注度較低的作品。學界往往從“復仇”和“顛覆武俠”二個層面去研究,然而,此誠為外殼,這一外殼下所裹挾的是完全后現代化的思考——存在的虛無。
《鮮血梅花》中,阮海闊人生怪圈的循環與終止就是世界規律對必然、偶然操縱的體現。《鮮血梅花》作為一部消解本質的作品,其質感也是縹緲與虛無的。這得益于余華對細部的仔細打磨,與循環結構的精微運用。
一、存在的荒誕與自我消解
荒誕表現的是人生存在的無意義和荒謬性。{1}“無知的行走”是阮海闊人生虛無的外在表現。阮海闊不斷堅守的前方是一個意義不明的幻影——他根本不知道白雨瀟與青云道長在何方。況且,他也無心對白雨瀟與青云道長的處所做一個精準定位。阮海闊所做的就只是沿著偏差的方向行進,這呈現了阮海闊行走的無意義。
行走的無意義,就是復仇的無結果。倘若白雨瀟與青云道長不曾出現,阮海闊的一生就會在這樣的行走中終結。即使阮海闊有心尋找二者,這也是十分困難的。青云道長、白雨瀟不同于胭脂女與黑針大俠的固定性,他們始終都是流動的。在偌大的江湖中,隨意流動的三人相遇的概率何其之小。而不可控的流動,卻讓阮海闊真實地觸碰到了人生的終極,阮海闊的行走被無意義化。
即便阮海闊堅定地追尋殺父仇人,他的復仇也注定是無意義的。阮海闊沒有武藝,卻要去向兩位武功高手復仇。這個邏輯上的矛盾,頓時消解了這部小說的核心。讓我們回到小說開頭,故事的開端顯得頗為荒誕,阮海闊之母清楚兒子的虛弱不堪,然而硬是讓這個荒誕成為真實。人生最大的荒謬便在于,一切荒誕都是經由自己的雙手締造的。正是阮海闊向青云道長提出的兩個問題,將所有人納入了這個結中。本該成為復仇主體的阮海闊親口向胭脂女與黑針大俠傳遞的信息,使其成為復仇中的他者,這是主體在無意識下的自我消解。而阮海闊存在本質的消解不僅出于世界規律的暗中操縱,他命運中現象與本質的分裂、動機與結果的背離都是他自我選擇的結果。{2}
哲學終極三問從三個時間維度建構了我們的存在本質,“你是誰”——當下我們對自我的認知;“你從哪里來”——對自我過去的認知;“你要到哪里去”——對人生目的的思考。《鮮血梅花》也進行了這樣的設置。在小說開頭,阮海闊的人生本質已經從這三個方面架構完畢。阮海闊是一代宗師阮進武之子(是誰),從自家茅屋中出發(從哪里來),窮其一生為父報仇(到哪里去)。詢問以未來為起點與基石,并不斷循環著人生目的之問,旨在揭露阮海闊虛無的本質。小說有這么一段文字:
女子在里屋問他:
“你將去何處?”
……
他告訴她:
“去找青云道長和白雨瀟。”{3}
阮海闊之母向阮海闊明確地傳達了他此行的目的是用梅花劍殺死兩位刺客,而找到青云道長與白雨瀟,只是達成此目的的必備手段。單看這一片段,阮海闊混淆了目的與手段,而這樣的混淆不是發生在阮海闊離家后的五年或者十年,而是在短短一年后,或許,阮海闊從一開始就是個徹底的他者。遇見黑針大俠后,阮海闊對人生目的的認知,從混淆目的與手段發展到了主體的混淆。主體性的混亂使阮海闊錯失了白雨瀟,而從青云道長離去的那刻起,一個在個人命運中甘愿讓渡主體性、消解自我存在本質的阮海闊就完整地展現在我們面前。“尋找”覆蓋復仇只是主題在表層上的替換,“尋找”抑或復仇都不是《鮮血梅花》的主題。在這一覆蓋過程下緩緩揭開面紗的虛無才是《鮮血梅花》真正的主題。阮海闊一語成讖,在他真正找到白雨瀟與青云道長的那刻起,他的旅途便終結了。
阮海闊存在本質在另外兩個維度中的解構則使這份虛無達到了一個相當“完滿”的程度。有問必答的阮海闊,只有在黑針大俠與青云道長針對其漫游的起點——過去發問時保持了沉默。“母親自焚而死的用意,他深刻地領悟到了。在此后漫長的歲月里,已無他的棲身之處。”阮海闊之母點燃茅屋自焚的舉動不僅消解了阮海闊的歸宿,更消解了阮海闊的過去。隨著唯一見證人與見證物的消亡,阮海闊真實的基石被動搖了,并且當下的阮海闊在外部世界中始終處于無名的狀態之下。姓名是最常用的個人身份的標志。如果在一個人類群體中個人尚無任何個體身份可言,那么,在這個群體中也就無姓名的必要。{4}
在《鮮血梅花》中,姓名的意義不言而喻。除卻阮海闊與阮進武這兩位擁有一定背景支撐的人物,《鮮血梅花》中其余人物的本體屬性在一定程度上就等于他們的姓名。“黑針”與“胭脂”這兩個前綴定義了這二者的武器與獨門技巧,“大俠”“女”是對二者性別的界定。二者的名字與他們在這個世界中的存在方式相對應,與二者的存在范疇畫等號。而背后擁有一系列事件支撐的阮海闊,姓名不再是簡單的存在界定。“阮海闊”這三個字首先指代的是他抽象的個人身份與個體存在,隨后才是存在方式與本體屬性等一系列細節。而在阮海闊與白雨瀟、青云道長,乃至胭脂女與黑針大俠的對話中,他的姓名從未出現過。位于全知視角下的讀者在一系列對話中看到的是一個完整的作為個體的阮海闊。對話者所關注的卻僅僅是梅花劍的主人阮進武的兒子這一屬性,阮海闊這一個體于他們而言完全不重要,武林盟主之子就是阮海闊的全部身份構成。一個有姓名的群體卻將一個個體置于無名的狀態之下,在這個社會體系該個體就自然而然地處于被拒絕與被解構的地位。阮海闊這三個字只在文本之外產生意義,在其應屬之地卻是全然的虛無。
二、隱秘的流動
《鮮血梅花》中,河流是最為核心的場所與象征,大道本質上是河流的鏡像變形。阮海闊漫游的歷程中就曾多次模糊二者,他以為自己行走在大道上,卻漫游于河流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