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往
休戰期讓人倍感煎熬,駐守黎村的士兵近乎崩潰。
剛剛進入休戰時,士兵們甚是慶幸,以為可以喝酒打牌,勾引駐地的少女或者寡婦,即便沒有這些可能,起碼每天可以踏踏實實地睡覺,夢想著可能或不可能發生的一切。
可是他們錯了,上尉的嚴厲如同往日,絲毫沒有給他們休戰期的輕松和放蕩。黎明時,起床號一響,他們就得滾出熱乎乎的被窩,摸黑將鋪蓋疊得整整齊齊,然后跑操。早飯過后,是刺殺、伏擊、搶奪制高點等軍事訓練。晴天他們渾身是汗,雨天他們一身泥漿。
不錯,戰火硝煙中,他們命懸一線,朝不保夕,但那是一種使命,一種宿命,可是休戰期有必要如此玩命么,這樣枯燥的訓練何時有個盡頭?士兵們強作精神,怨氣沖天,卻沒有人敢于違抗。他們只得以另一種方式表示不滿。他們問上尉,休戰期什么時候結束???已經休戰三個月了。上尉的回答是:戰爭隨時可能發生,所以我們一刻不能放松。他們假裝服從,點頭,心底的涼氣卻往外直冒。
上尉的確是這樣想的,戰爭隨時可能發生,他不能放松對士兵的管束和訓練,讓他們成為一盤散沙,成為一群慵懶的綿羊。他們不知道,上尉比他們所有人都渴望著戰爭,渴望馬上開戰,只有戰爭,只有踏著尸體和鮮血,他的人生才能走向燦爛。上尉最敬佩的人是圖納這樣的將軍。圖納將軍出身草莽,卻通過戰爭的云梯步步榮升。而上尉自己,畢業于知名的軍事院校,躊躇滿志,多年打拼,才上升到如今的職位。上尉對自己很不滿意,他經常一邊擦拭著那把精致的毛瑟槍一邊幻想著像圖納將軍那樣指揮千軍萬馬。
上尉也這樣鼓勵士兵,每次訓話時,他都會說,只要不畏艱辛,你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圖納將軍。盡管他從士兵們木然的臉上看到了無動于衷,但他自己內心激蕩。有一天,他講了這樣一番話后,接著感慨:有些人真是胸無大志,讓我失望,實不相瞞,我的偶像就是圖納將軍。假如圖納將軍能來我們連隊,我一定請他給我們講講他的故事,他奮斗的經歷,那會對我們是多大的啟迪啊。
士兵們私下笑話上尉異想天開,說他根本就不認識圖納將軍,在巨鯨一樣的圖納將軍眼里,他不過是個小蝦。
上尉沒有想到,有一個下士給他帶來了意外之喜,讓他有可能見到日思夜想的將軍。
那天,他正盯著地圖,遐想著開戰后的壯觀場景,下士進來了。這個叫盧泰的下士矮小瘦弱,年紀輕輕卻長著密密的抬頭紋,總是苦大仇深的模樣,說起話來帶著哭腔,而且啰里啰嗦。他經常找上尉告狀,訴說官兵們對他的欺負,要上尉主持公道。上尉不勝其煩。
上尉正要將他呵斥出去,下士咧開嘴角出現了少有的笑容,報告上尉,我認識圖納將軍。
哦?上尉很是詫異,輕輕揚了一下眉毛,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下士說將軍曾經受傷,住在他們家多日,他醫術高明的父親治好了將軍的傷,將軍離開時,還贈送了他一個純金的十字架。說著從脖頸下掏出了十字架,上尉,您看!
上尉走近他,將十字架托在掌心,目光里發出贊嘆。真的是將軍送給你的?
是的!下士挺了一下腰,十字架被扯了回去,他重新將它塞到了脖頸下。
那時你多大?上尉盯著他的脖頸。
十二歲,我記得清清楚楚,將軍送我十字架的第二天就是我生日。
后來呢?
后來,后來就再沒有見過他,高中沒畢業,我就被征兵,到了部隊,沒有女朋友,人人都想欺負我……
上尉被他的啰嗦逗得笑起來,輕聲打斷他,你覺得將軍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高個子,很多白發,喜歡吃番茄醬,喜歡木工手藝,在家鄉時是遠近聞名的木匠,還喜歡……
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件事?上尉再次打斷他。
因為,我記得您說過,希望他來我們連隊,給我們講他的故事。
上尉點點頭,欣賞地看著他的士兵。他的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將軍到來的情景,其實,他更希望對將軍講自己的故事,講自己在軍校時如何刻苦,上了戰場如何賣命,對部隊如何忠誠,對士兵如何嚴厲,對將軍如何崇拜,對開戰如何的如饑似渴……
上尉指著椅子讓下士坐下,下士猶豫之間,上尉已經給他倒上了一杯水。
上尉再次讓他坐下,笑著說,你是個有上進心的士兵,有上進心就有希望,我喜歡這樣的戰士。那么你認為,我們能請將軍幫我們什么忙?
給我們講故事啊。
是啊,將軍的故事會給我們每個人以極大啟發。上尉起身,踱著步子,我們要想辦法把將軍請來,你說是嗎?
下士也站起來,是,應該邀請他來。
上尉說,以你的口氣給他寫一封信怎么樣?
下士愣了一下,我?
上尉拍著他的肩膀,對,就以你口氣,我們來商討一下,怎樣寫。上尉再次踱步,我們應該馬上行動,我們應該這樣寫,先向將軍問好,然后回憶一下他住在你們家的那段美好時光,寫你對將軍的崇拜,寫你對那個十字架的珍愛,最后,告訴將軍我是如何崇拜他,一直用他的思想指揮戰爭培養士兵,希望他在百忙中來我們連隊,給我們訓話,講他的光輝人生。
上尉越說越激動,他讓下士現在就去寫信。
下士說,好的,我寫好了請您指點。
下士的信讓上尉前前后后修改了十多次,有時為一個標點的推敲就耗去上尉一支雪茄,但是上尉從沒對下士發火,還與他分享雪茄,看著從不抽煙的下士被嗆得流下鼻涕眼淚,上尉哈哈大笑。
上尉親自將信裝上信封,用涂得勻凈的漿糊封了口,讓下士陪著他去了附近的郵局,親自將信投入了郵筒。
往回走的路上,他答應馬上向上級打報告,將下士提升到中士。下士在低矮的吉普車里欠起屁股,對著前面坐著的上尉后腦勺行了一軍禮:謝謝上尉!
下士就這樣走進了上尉的生活。上尉幾乎天天邀請他到家里,讓夫人做各種美味供他品嘗。他們喝酒聊天,無所顧忌地開玩笑。私下里,上尉從不擺他上尉的架子,跟他稱兄道弟。上尉對下士說,等將軍來連隊,我要舉辦一個豪華派對,載歌載舞,那時候將是我們走向勝利的起點。endprint
有一天,上尉的夫人隔著衛生間的門叫了起來,說她洗澡忘記了拿毛巾。上尉對下士說,你送給她。下士的臉紅了,不知如何是好。上尉說,我們是兄弟,怕什么,快把毛巾拿給她。下士拿著毛巾到了衛生間門前,咳嗽了一聲,上尉的夫人從門縫里伸出一只手接過了毛巾,說了聲謝謝,然后呵呵笑起來,嗔怪上尉是個懶鬼。上尉跟著大笑起來,對下士說,別管她了,我們接著喝酒。
再也沒有任何人敢欺負下士了,他們見到他都賠著笑臉。下士也不用天天參加訓練,上尉隨便找個理由對下面的軍官一說,就讓下士留在他身邊了。
然而,三周過去了,上尉還沒有等到將軍的回信。
將軍真的在你們家養過傷?上尉問下士。
真的!千真萬確。下士說,是我父親治好了他的傷,他還送我一個十字架。不信,您看——下士又去脖頸下掏十字架。
上尉擺擺手,我想是將軍太忙了,說不定明天就能收到你的信。
下士抹去腦門上的細汗,肯定是將軍太忙了,他那么好一個人一定會回信的。
上尉說,我們都不急,我們要理解將軍的忙碌。說完,遞給他一支雪茄,下士說,報告上尉,我還是不習慣雪茄的味道。
他們又等了一個月,還是沒有等到將軍的回信。
將軍是因為什么傷才住到你家的?上尉又問起了將軍過去的事。
我記得好像是槍傷。他說,他是中了敵人埋伏,好不容易才突圍出來的。
你父親用什么方法治療的?
這個,下士使勁想了想,好像就是清洗傷口,上藥,然而包扎,然后……下士突然想起了一個細節,眼睛放光,對了,我記得我父親從他腿上的肉里夾出了一個子彈。
上尉對這個細節并不感興趣,笨重的馬靴踏著地上的什么東西,喃喃自語:為什么還不回信呢?
下士想了想說,也許將軍沒有回信的習慣,他想著哪天有空了直接過來。
上尉嘆著氣道,也許吧,但愿。他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一座小橋,那是駐地通往外界的必經之路。
以后的時間,直到這位下士死在槍口下,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守候在橋頭等著將軍的出現。
一天,下士發現遠處一個類似軍用吉普的東西正朝橋頭開來,趕忙去報告上尉。上尉奔跑著到了橋頭,卻發現那不過是當地居民運送甘蔗的馬車。上尉問他,你說的吉普呢?下士揉著眼睛,好奇怪啊,我明明看到的是吉普車……上尉說,你的眼睛可能有問題了,或者是腦子有問題了。
上尉的心情越來越壞,在家里時除了發脾氣就是沒完沒了地抽雪茄,喝酒,并對夫人說,恨不得宰了下士。夫人不留情面地批評了上尉,說他改不了性急的毛病,凡事都急于求成,并抱怨他不應該對下士越來越冷淡,說下士完全是一片忠心,叫上尉學會等待和忍耐。上尉好像沒有聽見,仍是喃喃自語:為什么還不回信呢?
上尉仍然一刻不松懈對官兵們的管束和訓練,但是他不再那么激情滿懷了。越來越多的關于將軍的傳聞讓他沮喪透頂。有人說,將軍已經調到離此萬里的西北戰區,有人說將軍早年的槍傷復發正在住院治療,甚至有人說將軍叛逃投敵了。而何時向敵方宣戰,卻沒有任何跡象和消息。
下士每天仍去橋頭觀望,上尉見到他便冷下臉來。然而夫人一再勸他忍耐,依舊熱情地為下士烹調各種美味。
一個暴風雨剛過的午后,上尉從漸漸遠去的雷聲中醒來,感覺渾身無力。他緩步走出軍營,來到一片無花果和石榴夾雜的園林。上尉詫異地聽到了夫人的笑聲,他停下腳步,又聽到了一個男人的笑聲。上尉從林中小路上移到了一棵無花果下面。夫人很快出來了,挎著滿滿一籃子鮮紅的石榴,接著又傳來了下士的聲音:夫人,這里還有一個。夫人放下籃子,返回石榴林中。上尉快速地鉆過幾棵樹,透過無花果的綠葉和石榴的細枝,他看到下士猴子一般占據著石榴樹,一手抓著樹干,一手握著一個大石榴,頭上落著枯萎的石榴花,幾乎是懸掛著身體,對著夫人說,看看,這個是不是更大。夫人說,還特別紅吶,你在哪找著的?下士說,在上頭,被葉子擋著的地方。下士將石榴輕輕拋向夫人,說接住吧。夫人伸出雙手,準確地接住了,開心得再次大笑。夫人說,你下來吧。下士兩手撐在枝干說,真不想下去啊,要是永遠休戰下去多好。夫人說,那樣的話,年年秋天都可以來摘石榴了。下士說,是啊,我覺得夫人在果林里的時候特別美!夫人說,你也是,平時看不出你有這么靈敏健壯。
上尉感覺自己的心被什么撞了一下,他的手伸向了腰間的毛瑟槍。
上尉冷冷地無聲地笑了一下,然后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帶著嘲諷的干咳。下士的臉上出現了驚異和疑惑,他四下張望著。
終于他發現了什么,然而連慌張也來不及了。
一棵無花果下,一個男人絕望的眼神以及黑洞洞的槍口,成為這個叫盧泰的下士對世界的最后一瞥。
他的身體和夫人手中的石榴幾乎同時墜落在地。
下士不會知道,他提升為中士的文件已經在這個暴風雨的上午來到了上尉的辦公桌上。
上尉叫來士兵,將他就地掩埋。上尉對著哭泣的夫人大聲叫嚷:你快給我滾回去!這樣的人只配喂養蛆蟲,讓他做無花果和石榴的肥料算是便宜了!
士兵抬起下士的尸體往坑里扔時,上尉想起了什么,他上前一步,從尸體的脖頸上扯下了那個十字架。
正在這時,一個士兵慌里慌張地跑來,說將軍已經到了軍營。
上尉沒有想到圖納將軍如此的平易近人。當他魂不守舍地跑到將軍面前時,還沒來得及敬禮,將軍已經取下手套,向他伸出手來。
上尉提出,召集官兵聆聽將軍訓話。將軍擺了擺手。將軍說,上尉先生,你的來信我早就收到了,但是我真的不能確定能不能來你們連隊,所以就一直沒有回信。不過我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所以這次去加里島部隊視察,得知返程時要經過你們連隊,我很高興,因此視察一結束我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
上尉連聲說謝謝謝謝,那封以下士口吻寫的信,只是提了上尉一下,就被將軍說成“你的來信”,讓上尉有意料之外的驚喜,緊張的感覺頓時消除了大半。上尉提出,安排將軍去休息,晚上搞一個派對隆重歡迎將軍的到來,又被將軍否定了。將軍說,我只是順道來看看你,隨便聊聊,你知道的,我出身草莽,不喜歡這些形式的東西。endprint
那?上尉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了。
將軍抬頭看看天空。一頭濃密的白發,鹽一般粗礪而耀眼。他瞇起眼睛,這里的云彩真美。
上尉也抬頭看看天空,將軍,您的到來讓這里的天空更晴了。
將軍又朝軍營外的田野看去,嗯,那片果林不錯。轉臉對上尉說,不如我們去那里走走?
上尉愣了一下,將軍,暴雨剛過,林子里恐怕泥濘……
將軍說,泥濘怕什么,我們這些軍人不都是從泥水里血水里滾出來的,我看那里空氣會更好,就這么定吧,去那邊走走。
上尉不得不服從,說好的,我來帶路。
將軍說,他看完果林,當晚就要回去,這讓上尉感覺給將軍講述自己的故事和理想的機會不多了,而且他不知道從何說起,他發現將軍的興趣完全在這暴雨后的晴朗和繁茂之中。于是他像自己的士兵那樣委婉地表達著自己的內心想法:將軍,我隨時期盼著為國效力,不知休戰何時結束?誰知道將軍也像他回答士兵那樣說,戰爭隨時可能發生,所以我們一刻不能放松。他說,一刻不能放松,我們從來沒有松懈,我對將軍一直打心里崇拜。
將軍謙遜地笑著,擺擺手,不要這么說,不說這些吧,要知道,現在是我最想放松的時候。
上尉說是的是的將軍您需要放松。
將軍問他:休戰期間,你的連隊沒有傷亡吧?
上尉想了想,除了那個剛被他打死的下士,好像沒有其他傷亡事件,他躲開將軍的目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沒有發生這樣的事。
將軍說,那就好,要好好愛惜你的士兵。
離果林越來越近了,將軍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仿佛品嘗美味,然后指著林中小路的方向說:那邊的無花果長得真好,過去看看。
上尉說,那邊的路不好走,我帶您走一個更好看的地方吧。
將軍說,不,我最喜歡無花果,還有石榴,你看,那邊還有石榴,我們去那邊看看。說完邁起大步,上尉只得緊緊跟上。
到了林中小路上,將軍指著路面說,上尉,一點不泥濘嘛,哦,這兒是沙土,太好了。
將軍看著無花果碧綠的葉子和累累的果實說,我老家的院子前后有幾十棵這樣的果樹,不過沒有這兒的樹長得好,上尉先生,不知當地村民給它們上了什么肥料?
上尉做了一個深呼吸,將軍,可能這里土質本來就肥沃,我沒看過他們上什么肥料。
將軍說,也許吧。然后突然向前跨了幾步,指著路邊埋葬下士的地方新鮮的泥土說,哈哈,我就說嘛種果樹哪能不上肥料,你看這明明是埋肥料的嘛。
上尉說,是的,應該是埋肥料的。上尉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飛出來了,幾乎站立不穩了,懷疑將軍是不是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他強迫著自己挺了一下腰,還是忍不住掃了一眼那塊新鮮的泥土,仿佛害怕那個地方有什么東西突然拱起來。
將軍說,我感覺你的身體好像不太舒服,怎么了?
上尉說,沒,沒什么,中午吃魚時,讓魚刺卡了一下。說完,捏了一下脖子。
將軍說,這是夠麻煩的。我小時候被魚刺卡了,就吞一大把石榴籽,讓石榴籽把魚刺帶下。哦,這兒有石榴嘛,要不你找一個石榴試一下?
上尉又挺了一下腰,不是很嚴重,過會兒就好了。然后又搖頭,我不太習慣石榴的酸味。
將軍笑起來,其實我也不太喜歡吃石榴,女人們更喜歡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哈哈,愿上帝保佑我們的上尉。
走到了果林小路的盡頭時,將軍停下了腳步,面向著左邊的果樹,入神地看了一會兒,嘆息了一聲:哦,十字架……
上尉的心再次猛烈地跳起來,悄悄捏了一下口袋中的十字架,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將軍的話,結結巴巴地問,將軍,您剛才說什么?
將軍指著果林邊上不遠處的幾座墳墓說,我看到了十字架,就那兒。上尉這才松了一口氣,看著那些墓碑上的十字架再次捏了一下脖子,我也看到了。將軍說,這些十字架,讓我想到戰爭,無論是正義還是非正義,只要是戰爭就只有死亡,死亡……
上尉低頭無語。過了一會兒,上尉問將軍要不要繞果林一圈,將軍掏出懷表看了一下,時候不早了,還是原路返回吧
回去的路上,將軍大步流星,上尉幾乎跟不上他。
到了軍營,將軍跟上尉握了手,感謝他陪自己度過了一個輕松的下午,說下次有機會一定與他好好聊聊,然后坐上了沾滿泥漿的軍用吉普。
上尉一直盯著將軍的吉普,直到它駛過了駐地通往外界的石橋。但是上尉仍然心存不安,他走向石橋,仿佛擔心將軍中途返回,從而確定一下他是否真的離開了。他的眼前一片迷茫,將軍的吉普已經融入了越來越重的暮色。他倚著橋欄站了一會兒,掏出從下士脖子上扯下的十字架,看了最后一眼,垂下手,讓它滑向了水面。
責任編輯:劉照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