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俊青詩歌小輯

天空

天空從不吝嗇贊美

大地如此遼闊

盛得下江河湖海

目送高山遠足

它將一切謊言和骯臟

埋于地下

變成糞土

然后 播撒種子

靜待春色滿園

味

老妻在時

三十年

他嘗盡屎尿的氣味

老妻走時

他懷揣一張

兩人成婚時的照片

然后 發瘋 失憶

他走時

將那張攥在手里的照片

含淚吞下

帶走了一對老夫妻

留在人間的最后一絲味道

遙望二〇一八年的春天

與夏日的醺暖

只不過隔了一個季節

二〇一七年的月光

最后一次在寒夜

輕撫即將返青的原石

同我一樣

明日將忐忐忑忑奔赴春天

不敢回望

我將過往的日子

馴服得如此慵懶

醉在一杯清茶

陪伴的無數個黃昏

竟忘了放眼遠山

放眼夢中江南

人到中年

漸生的華發

成了心中一次次羈絆

不敢擁鏡自顧

鎖起的美好瞬間

我不想還回

還記得畫好的眉黛

慢慢被擦去的痕跡

我也怕一次次遲疑

被人莫名察覺

滿屋的冬青

不曾有花開

如果還來得及

今晚 我將徹夜不眠

繡好無數個牡丹

然后 讓它們開在葉子中間

這樣 我將春色早早搬到人間

在未來三百六十五個日夜里

星空高遠 山河壯美

我會攢足微笑

觸手可及

也許蝴蝶將在春天的苔蘚上微微停留

我也將翹首探望

如果可以

我會將一朵紫丁香戴在發間

我知道

自己是個善于改正錯誤的女人

我也一定會給每一個日子

涂滿油彩

我知道

心底流淌出來的詩歌

就在春天開始

還在原地等我

飛揚

我沉重的頭顱

和身軀

以極低的姿態

穩定重心

只有靈魂

像一只不死鳥

在做夢的夜里

在夜空飛舞

如果

子彈炸裂

我身上的羽毛

也將和冬天的雪花

一樣飛揚

以一種方式

悲壯地落下

遺忘

也許

某一天

最后一場秋風

和我一起要把

留在塵世所有的故事

都打包 帶走

干干凈凈

徹徹底底

受一世婆娑

轉三世輪回

支離破碎的光陰

和最后一片落葉

總會被季風遺忘

我希望在那個僥幸的角落

有一只屬于春天的紫燕

結一世塵網

來生我還在那里

蹌踉前行的腳步

和無名的河流一樣

總會被大海遺忘

我希望在無人問津的沙灘里

有一只苦苦掙扎的蚌

捻一串明珠

祈九世奇緣

這人世間

即便

我用篦梳濾過

菱花鏡

還是要遺忘

藏在耳后的幾根華發

靜靜回望

逝去的華年

楓紅

想起穿著僧裙的喇嘛

在十月的高山

齊刷刷地靜坐修行

謝過秋霜

靜候落幕

密宗里深藏一切真相

火一樣的顏色

欲望點燃

閱盡繁華

又靜靜熄滅

向夕陽

最后一次告白

在冬天來臨之前

走下佛壇

相約來生

秋夜

十八歲前

每一個這樣的夜晚

都是一首暗色的

閨中怨

十八歲后

滿屋子的酒氣

安靜了滿院的月光

滿屋子的眼晴

安撫了滿溢的憂傷

秋雨

絮絮叨叨

喊出了滿眼淚光

隔著秋窗

再一次

望向故鄉

雁門關

雁門是天下的雁門

邊靖樓看得更加分明

一抹斜陽

半壁蒼山

伏在歲月的渡口

用心聆聽

每抔黃土的故事

每塊磚石的講述

戰馬從雁門飛過

八百里加急

沾著血腥的味道

凱旋在里光燦爛的晨曦

露近秋風又起

霜來骨化成灰

有多少老太君

細數一聲聲雁鳴

紅塵歷劫

黃沙漫漫

雁門在我的目光里

變了模樣

褪去舊跡和滄桑

唯有照過征衣的明月

依然記得

誰的手撥過愁霧

撫過舊墻

誰的夢彈過琵琶

嗅過菊香

塞上曲 塞上曲

終是要和淚吟唱

作者簡介：栗俊青，女，山西省代縣人，山西省作協會員，現供職于大秦鐵路股份有限公司原平車務段。著有散文集《陽光下的日子》。

（責任編輯 徐參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