塤之守望

撰文_羅元廷

陳重(中)趙良山(右)趙亮(左)古塤三代人合影

立秋之音

南方的冬天總是來得很晚。高溫與陽光似乎特別偏愛廈門這座小小的海島，人們在四季如春的鳥語花香里，模糊了秋日的蕭索與冬日的孤寂。寒冷也是有的，只不過每一次降溫都來得太過突然，從酷暑到寒冬的轉變每每讓人措手不及，不予人適應的時間。所以人們常常感嘆，廈門是個沒有秋天的城市。

第一次與塤相遇，是在廈門的鴻山書院。說來慚愧，在此之前，我甚至無法準確地發出“塤(xun)”字的讀音。這是中國最古老的吹奏樂器之一，音色樸拙抱素獨為天籟，距今約有7000年的歷史。它由陶土燒制而成，形似雞蛋，有一至九個音孔。相傳塤是與大地相關的，與泥土、與男兒陽剛之氣相關。塤之為器，立秋之音也。塤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器，亦以水火相和而后成聲。故大者聲合黃鐘大呂，小者聲合太簇夾鐘，要皆中聲之和而已。正如老子所云：“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鴻山書院的塤館里擺滿了趙亮所珍藏的幾十枚大小與顏色不盡相同的古塤。自他五歲第一次接觸塤開始，他往后的人生都在與塤結緣。趙亮的父親趙良山被譽為中國古塤第一人。從中央音樂學院畢業后，趙良山被分配到湖北省歌舞團。在

恩師陳重先生的囑托下，趙良山開始研究失傳已久的古塤。但是這一路走來并不順暢，他拿到的復制的塤吹起來聲音很小，音之間沒有關系。于是趙良山給自己定下了目標——做出好塤，讓“千年絕響”重見天日。五個月后，不停地制作了幾百個木制塤的趙良山終于擁有了兩個音量大、音與音關系準確的塤。與此同時，他研究出了塤演奏的指法排列，甚至讓塤第一次奏出了半音。在濃厚音樂氛圍的熏陶下，小小年紀的趙亮也開始跟著父親學做塤，學吹塤，將塤的一點一滴銘記于心。父子二人對瀕臨失傳的中國古代樂器古塤數十年如一日地不斷探討、刻苦鉆研并創新演奏技術，從而將塤搬上現代舞臺。1983年10月，趙良山在北京天橋劇場吹奏了一分鐘的《哀郢》，震動了中國樂壇。塤獨一無二的音色，使它的復鳴之聲永久刻在了聽眾心里。

雖然無法親聆良山先生至情至深的演奏，但我卻有幸聽到趙亮先生再次吹奏起哀婉幽深的古塤之音。蒼涼的樂聲緩慢而有力地穿透耳膜，直擊心靈，喚起人記憶深處的陣陣愁緒，當悲歡離合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現，如殘陽下的孤雁，凄凄慘慘戚戚，世界也陷入了緘默。沉浸在塤的蕭瑟之音中，我似乎在沒有秋天的廈門，抓住了一絲稍縱即逝的秋。

2006年趙良山趙亮父子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奏古塤

2011年趙亮參加陶笛支教活動

2015年兩岸陶笛藝術交流聯合會成立

傳承之思

周朝以后，塤作為土類樂器的代表，在雅樂中獨占八音(金石絲竹匏土革木)之土，為樂家所重視。曾在秦漢時期廣泛運用于宮廷，但在隨后的朝代更替及文化交流發展中，塤在樂器性能上的不足逐漸顯現出來，以至于隋唐后期由于外來音樂文化的引入與繁盛，塤逐漸淡出了官方的視野，進入到長期的蕭條發展幾近滅絕的地步。值得慶幸的是，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在老一輩的音樂家、演奏家努力挖掘與探求下，才確立了塤在現代文明中的一席之地。

1986年趙良山舉家遷往廈門，他把塤這來自遠古東方的聲音帶到了閩南大地，而彼時新興的廈門經濟特區，也為滄桑厚重的塤注入了蓬勃的朝氣與活力。

1996年，年輕的趙亮做了一個勇敢的嘗試——出版古塤樂專輯《請到我的花園來》。在他的編曲、演繹下，古塤不僅能還原悠揚的千年之音，還能與西方古典音樂相融合，甚至可以演奏出具有現代感的新民樂。趙亮研究生畢業后留校任教于廈門大學藝術學院。其間，他與父親趙良山經常參加廈門市的各類文藝演出及教學、學術講座等活動，在閩南地區推動塤文化的傳承與傳播。

塤具有與生俱來的悲情特質，需要較高的演奏入門技巧，加之塤作品的稀缺，制約了它的推廣與發展。不論是制作材料還是外形，陶笛與塤都很相似，而且陶笛與塤的演奏都要掌握運指、運氣、運舌等方面的技巧，學習吹奏陶笛可以為吹奏古塤奠定基礎。為了更好地推廣普及古塤藝術，趙亮將陶笛定為傳承塤文化的先導樂器。他在廈門大學首創陶笛全校選修課，并成立了全國第一個陶笛社團陶韻社。

2016年，廈門大學首開陶塤陶笛專業，趙亮也成為中國首位高校陶笛專業教師。2017年9月在廈門舉行的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期間，趙亮在各國元首夫人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前來廈大參觀時，為其介紹了中國古塤、陶笛等傳統樂器，還用胸前佩戴的迷你陶笛即興吹奏了一曲山東民謠《沂蒙山小調》，獲得全場的熱烈掌聲與贊嘆，讓陶塤在世人面前大放異彩。

2017年，古塤成功被列為“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這是一代人畢生的努力與心血。

許多人離開了我們，也有許多人不斷加入其中，而趙亮始終在這里，默默為塤守望著，等待著，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