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

顧洪國

廣軍患了糖尿病，姨姨不久就知道了，捎信要來看他。說實話，姨姨能來看他，讓廣軍有說不出來的高興。

姨姨已經是六十偏多的人了，廣軍雖然很多年沒有見到她，但可以想象，姨姨一定是滿臉皺紋，走起路來也不能那么方便了。

姨姨小的時候，廣軍對她并不滿意，有一件事廣軍永遠不會忘記。

一次姥爺在山上抓到了一只很瘦弱的狍子，姥爺扒了皮，姥姥把它燉上了。鍋冒著熱氣，肉還沒有熟，姨姨把廣軍叫到外面去玩。玩累了，姨姨說：“大外甥，咱倆比賽啊，看誰先跑到家。”

廣軍往手心吐了一口吐沫：“好啊。”

姨姨傾下身子，喊了一聲：“一、二。”

姨姨的口令一落，廣軍一氣跑到了家。他還沒有站穩，忽然想到姥姥家鍋里還燉著狍子肉呢。廣軍明白了，姨姨哪里是比賽？這不是分明不讓我去她家嗎？廣軍來到媽媽面前哭了，哽咽著向媽媽說了姨姨的事情。

媽媽抱了一下廣軍說：“你姨姨小，不懂事，等著，媽媽去給你要狍子肉去。”說完媽媽拿起爸爸打柴用的飯盒子，去了姥姥家。

媽媽不一會回來了，把一飯盒狍子肉送給了兒子。廣軍打開飯盒，一扒拉，都是姥姥家啃過的骨頭。媽媽一愣，停了一下說：“兒子，狍子瘦沒有肉啊，山上的東西就這玩意。”

廣軍搖搖頭，聞了聞沒有吃，媽媽背過臉去，偷偷地哭了。

原來媽媽盛完狍子肉放在鍋臺上，趁媽媽進屋和姥姥說話的功夫，姨姨把肉偷偷地倒了出來，把啃完的骨頭放進了飯盒。后來姥姥知道了，姨姨挨了一頓打。

廣軍成家以后，到外地經商了。姨姨找了一個很有文化的姨夫，后來姨夫當上了村干部。

廣軍距離姨姨家至少有五百里路，姨姨是從來不出遠門的，姨姨小時候雖然做出了一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但廣軍還是準備了一些好吃的東西，迎接姨姨。

一天過午，姨姨擦著滿臉的汗水，眼睛很恍惚地來到了廣軍家。姨姨的臉真的已經爬滿了皺紋，雖說她還很硬朗，但已經邁不出過去的腳步了。廣軍家人出來迎接她，她瞇著眼睛挨個看了半天，才認出廣軍來。她一把抓住廣軍的手，大聲地說：“大外甥，大外甥！我救你來了。”

姨姨就是這樣，她遇事很沖動，嗓音也大，她上前抓住廣軍的手不放，兩眼像泉似地流著淚。

廣軍的糖尿病不算嚴重，現在的降糖藥很管用。可老年的姨姨，對糖尿病是非常恐懼的；由于過去治療的落后，姨姨的兩個舅公公都死在了這個糖尿病上。

屋里只有廣軍，妻子和孩子都在忙著為姨姨做飯，姨姨的眼睛不離廣軍的臉。這時廣軍想到了姨姨來救自己的話？

姨姨好像知道廣軍在等待這句話的結果，她從兜里掏出一個銅錢來，她顫抖著手，把銅錢遞給廣軍說：“這是太平銅錢，這是你撿到的，把它還給你，我帶它快一輩子了，日子過得誰也趕不上我，身體也硬朗。”

姨姨的話讓廣軍想了好半天，廣軍才想起小時候銅錢的那件事。

一次廣軍和姨姨在房后的地里玩，廣軍一把一把地抓著土，揚得老高老高，在頭上好像出現了一片云，廣軍抓來抓去，卻抓到了一個銅錢，那上面有太平倆字。姨姨要過去看了看說：“大外甥，這銅錢給姨姨吧？”

廣軍不知這太平銅錢的用處，可姨姨卻知道太平銅錢很難弄到，人戴上它一輩子太平。于是廣軍把這枚銅錢給了姨姨，姨姨誰也沒有告訴，把它偷偷地放在兜里，一直戴到現在。

廣軍看著這枚銅錢，心里別有一翻滋味。

姨姨這時又說：“大外甥，這平安本來是你的，可是銅錢被我要來了，姨姨小的時候只想到了自己，我今天把它還給你，讓你太平、健康。”說著姨姨好像對自己的過去非常悔恨，臉上又掛滿了淚花。

廣軍的手不知如何是好，此時不知往哪兒放了。姨姨死死地把銅錢塞進廣軍的手里。

姨姨在廣軍家吃完了飯，第二天就走了。

送走了姨姨，廣軍攥著這枚銅錢，它雖然不能給他帶來真正的平安和健康，可讓廣軍高興的是，小時候的姨姨已經不見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