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在黑暗中尋找光明

侯超韡

說起社工工作，相信很多人都會覺得，從事這份工作的人都是有愛心，愿意幫助受困群眾的健全人。就像在2008年的汶川地震中，很多家庭支離破碎，無數父母因無法接受喪子之痛而患上心理、精神疾病，甚至走上輕生之路。為了治療汶川百姓災后的創傷，由近百人組成的社工心理救援隊默默地投身災區重建工作當中，奮戰數十個月，救治上萬受災群眾。這些隊員不僅來自全國各地大醫院，都是有著豐富的心理臨床經驗的心理醫生，同時他們還有另一個身份——社工人員。

隨著中國經濟的轉型，人口結構的變化，百姓，尤其是老年群體、殘障群體對保證性服務的需求日益增長。而具有“高知”“高能”的視障者也越來越多，他們與健全考生一同參加全國社工考試，成為有資質、有專業技術的社工人員。這些視障社工憑借自身對殘障更深刻的理解，用更加耐心和細致的工作，為受困群體提供了及時、周到以及個性化的幫助服務。

同樣的知識 不同的備考

社工，是指社會工作，由英文 Social Work 翻譯過來的，它指的是非營利的、服務于他人和社會的專業化、職業化的活動。而社會工作者就是指在社會福利、社會救助、社會慈善、勞動保障、殘障康復、優撫安置、醫療衛生、青少年服務、司法矯治等社會服務機構中，從事專門性社會服務工作的專業技術人員，通常簡稱“社工”。與“義工”不同，“社工”人員不僅是拿薪水的，同時要比“義工”人員具有更為專業的知識和技術，并且遵循更為嚴格的專業倫理和價值。因此，為了打造專業化、職業化的社工隊伍，在民政部和人社部共同組織下，我國每年6月進行全國統一的社工考試。雖然社工考試面向全社會考生，但受人們對殘障人士傳統觀念的束縛，以及殘障考生自身客觀條件的限制，在2017年以前，北京沒有一位殘障人士，尤其是視障人士參加過這項考試。自2013年起，社工崗位缺乏專業人才，各地都在告急，國家也作出了很大方面的推進，不僅提高社工人員收入，大力號召廣大學生參與到社會工作中來，同時還鼓勵殘障人員積極參加社工考試，從事社會工作。已舉辦10年的全國社會工作者職業水平考試，2017年在北京迎來第一批視障考生，北京也成為全國首個在社工水平考試中為視障者設置考點的城市。

黃佳，北京人，33歲。11歲那年他因為遭遇一次車禍而雙目失明。他不想成為貝多芬式扼住命運喉嚨的英雄，但重新站在人生的起點，他需要給自己尋找到一個新的窗口。黃佳進入了特殊教育學校，畢業后在北京一家專門為殘疾人服務的公司上班，最常做的就是幫助和他一樣的視障者找工作。2017年年初，黃佳決定參加社會工作者職業水平考試，他想要成為一名專業的社工工作者。

要準備這場考試并不簡單，因為沒有專門提供給視障者的備考材料，黃佳將整整四大本參考書掃描成電子文檔，再通過電腦上的語音軟件讀出來聽。“時間特別緊張，前期的尋找和掃描完成后，我滿打滿算的復習時間，不到一個月。”黃佳介紹說。

黃佳的家境一般，父母都是工人，一家三口住在一個40平方米的樓房里。他的臥室也是他的書房，只有一張床和一個當成書桌的縫紉機。母親說：“每次進他的房間，他都在努力讀書。”黃佳在家里總是很沉默，他聽著復習材料，做題，再回過頭去在教材里糾錯。由于讀頻軟件不能百分之百念對文字，因此，黃佳一邊背考題，一邊將軟件念錯的內容記錄在一個用煙盒裝訂的本子上。雖然不美觀，但是煙盒的紙質足夠粗和厚，方便黃佳摸讀。這個“本子”就是糾錯本，他用盲筆（類似錐子形狀的）將自己背錯的和軟件念錯的考點編譯成盲文（盲點）記錄在這個本子上。每份考題，黃佳都會反復背過三遍，每次都將答錯或答不上來的知識點整理在專門的“本子”上，每天早上上班前、上班的路上、中午休息，以及下班的路上，他都會抽出時間，反復背幾遍。“他有他自己的習慣，我們只要支持就好。”母親很心疼兒子。

由于盲文版的復習材料缺失，黃佳不得不比健全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視障者為了參加考試，除了要像黃佳這樣在考試復習方面刻苦努力，在報考時也要比健全人付出更多。

白曉婉，28歲，是一名北京女孩。由于基因問題，成為一名低視力視障者。她在“1+1”殘障機構管理有限公司是負責行政工作的，雖然不是直接面對視障者，但她周圍的同事、朋友很多都是視障者，“所以我很想通過社工考試的學習，提升一下自己，讓自己更加充實。”但報考的過程，著實讓她費不少勁。“因為我有一些視力，因此網上報名，不僅要自己填報，還要為另外幾位同事報名。”報名網頁上需要填寫每位考生的個人信息，“而北京人事考試中心的報名網站沒有進行無障礙優化，網站上很多菜單讀屏軟件無法識別。” 白曉婉說道。因此她只能通過盲用助視器一行一行、一項一項認真地核對，本以為很快能填完的表格，卻耽誤了大半天。“填寫完一個人的信息大約需要半個小時，這一點讓我覺得有點不便。” 她無奈地說。雖然網上報名沒有想象的那么順暢，但隨后的考試資格審核，以及備考還是給她帶來從沒有過的便捷。讓白曉婉沒想到的是，考試資格審核要比網上報名方便很多，從走進審核大廳開始，就有專門志愿者全程陪伴，不僅幫助填報各種信息、資料，在拍攝電子版照片時，還有專門的工作人員為她矯正姿勢。“我全程都沒有遇到任何障礙，每個環節都為我開設了綠色通道。”白曉婉開心地說道。

在復習過程中，起初白曉婉也遇到“沒有盲文復習材料”的問題，但她很快找到了解決辦法。她通過手機下載了一款手機掃描軟件。只要將手機對準要掃描的紙質文章，便可以輕松地將明眼文字轉換為電子版文字，通過讀頻軟件播放出聲音。聽完一章復習內容，白曉婉會將知識點翻譯成盲文，記錄下來。“當我第二遍復習時，我就可以不用聽聲音，而是摸讀盲文加深記憶了。”白曉婉介紹說。

一樣的考題 例外的考場

相信很多人從小到大都經歷過各種各樣的考試，但像盲人參加社工考試的場景，或許見過的人并不多。2017年有7名視障者在北京參加考試，其中全盲3名、低視力4名。為了使他們順利參加考試，北京市在諸多方面進行了創新。比如，允許視障者們在導盲犬的幫助下進入考場，采取工作人員輔助讀題，為低視力的視障者提供三號字大字試卷，允許視障者攜帶電子助視器、臺燈及必要的助考設備進入考場。考試間隙還為視障者提供午餐及午休場地。endprint

蔡聰，30歲，是一名低視力視障者。考試當天，在志愿者的帶領下他來到考場，剛坐到考試位置時，就有考試工作人員詢問是否需要助視器、臺燈等盲用輔助設備。“由于我坐的位子離窗戶較遠，于是我選擇一盞臺燈。”考試開始前，需要填寫考生的個人信息，當他填寫完后，有專門的工作人員幫蔡聰核對信息是否有誤。

上午的考試是社會工作實務，共80道選擇題，60個單選，20個多選，用時兩個小時，蔡聰答得非常順利。中午休息的時候，北京考試中心的領導主動向他詢問對于此次考試的感受，并告訴他涂答題卡時，只要找準答題選項位置，用鉛筆涂抹上就可以，因為驗卷老師會重新核驗他們的答題卡，不完全靠計算機，會有人工校審。

還有一件事讓蔡聰十分感動，就是中午吃飯的問題解決了。“時間一到，立刻有老師收卷子和答題卡。上午考試結束，我剛準備離開考場時，志愿者直接把一份熱騰騰的盒飯端到了我的面前，這可解決了我在陌生的地方四處找地方吃飯的煩惱。”蔡聰高興地說著。下午的考試是社會工作綜合能力考試，雖然考題數量和形式同上午考試無異，但受到考試中心領導的指點，蔡聰答題的速度比上午更快了。

有些視障者在考試中需要借輔助器具作答，但也有一些視障者答題連筆都可以不用。馬景陽，38歲，從深圳來到北京生活多年。他剛出生就被查出患有白內障，不到一歲的時候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由于他此次報考的是社工中級考試，試卷中有主觀題，考試中心的工作人員為了便于盲人答題，同時做到考試的公開、透明，因此在答主觀題的時候，全程采用錄音、錄像。“工作人員在幫我念完考題材料和問題后，我通過語言表述進行答題。可以不夸張地說，我就是帶了個腦袋去答題的。”馬景陽開心地介紹說。除了硬件上為盲人提供極大答題方便，同時考試服務方面也給了馬景陽很深的印象。2017年6月份他參加了全國社工考試。作為視障者，這雖然不是他第一次參加考試，但確實是他這十幾年經歷過最舒心、最順暢的考試。3月底，他向北京市考試中心提出申請，想要報考社工考試。考試中心的同志在電話里耐心地了解到他視力不好的實際情況，并告知他會立刻向人社部以及民政部提出申請，為他努力創造一條綠色通道。“考試中心的工作人員言而有信，第二天就聯系了我，并告知我可以參加今年的社工考試，同時還為我安排了志愿者。”馬景陽回憶說。由于他是房山區報考社工唯一的視障者考生，考試中心充分考慮他的需求，特意安排了一間屋子作為他的考場，并且特派兩名志愿者，一名志愿者負責給他讀題，另一名負責監督他讀題是否有誤；同時還為他安排了兩名監考人員，一名負責幫他填寫答題卡，另一名負責監督答題卡是否被填錯。

馬景陽參加社工考試，只需帶著儲備好的知識去答題就可以，但對于有些視障者，參加這樣的考試，自己的“伙伴”也要相伴左右。

這個人叫王志華，36歲，是北京一家專門為視障者提供服務的公司的員工。因為眼病從小失明，現在他雙眼均無光感。

這是王志華第一次參加社工考試，對于能否報考上，該如何考，他心里沒有任何把握。“我在公司負責組織助盲志愿者、為助盲志愿者培訓等工作，因此單位為我和其他想要參加社工考試的視障者統一報了名，省去了像我這樣全盲考生的奔波之苦。”但報名后王志華才知道還需要現場審核。這個環節讓他犯了難。“我平時出行是靠導盲犬的，但北京很多公共場所還不能順利接納工作犬。”王志華在去現場審核前，特意問了問周圍同事，看看有沒有像我這樣全盲的考生以前參加過社工考試。“沒想到我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通過審核后，6月初，他在導盲犬的引領下來到了考場。“我當時走進考場真是硬著頭皮的，因為我不敢肯定我的導盲犬能不能陪我一同進入考場。”王志華說。但監考人員的服務態度出乎了他的意料。“在導盲犬的引導下，我從考場門開始，到最后答題結束，沒有碰到任何阻攔、質疑，相反我得到專門志愿者的引領、讀題、協助填寫答題卡。考試過程中，還有志愿者為我的導盲犬準備了水碗。”王志華開心地說。為了王志華更好地答題，考試中心的工作人員不僅為他專門騰出了一間辦公室作為考場，還特意將屋內的溫度調低了一些，“因為導盲犬在考試過程中是全程陪伴我的，他們擔心導盲犬在較熱的屋內發出較大的喘息聲，影響我的答題，因此就把空調溫度調低了一些，讓我跟它都感到非常舒服。”王志華介紹說。

相同的中國夢 別樣的精彩

殘障人士往往同時存在生理、心理、社會方面的需求，需要醫療康復、心理康復、教育康復、職業康復、社會功能康復等，但滿足這些需求的資源往往沒有得到合理的統籌。在大家固有的印象中，視障人士能夠從事的職業并不多，推拿是絕大多數視障者的首選職業。隨著社工考試對他們開放，視障者從事社會工作也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可究竟他們能夠在社工的崗位從事什么樣的工作？從那些已經投身社工的視障者身上，我們得到了很大的啟發。

25歲的張倩昕，雖然因為先天視神經萎縮，成為一名低視力視障者，但她還是在前不久拿到了社工專業的碩士文憑。2017年3月作為學校唯一的視障者考生，她報了全國社工考試，6月中旬，她在北京豐臺區考點進行了社工中級考試。

盡管考試成績還沒有出來，但張倩昕對自己非常有信心，她說：“我以社工作為自己終生追求的職業，因此我非常認真地備考，并且我之前已經從事過一段時間的社會工作，所以這次社工考試的題目對于我來說并不難。”張倩昕這樣評價道。

2016年4月份，張倩昕在北京成立一家公司，專門做關于中途失明個案危機介入方面的工作。通俗地講，就是幫助中途失明的朋友走出陰霾，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氣。這項工作需要大量社工方面的專業知識，比如幫助中途失明者如何重新適應新的工作、生活，滿足他們失明后的新的需求等等。

2016年12月，張倩昕就接收過這樣一位需要幫助的朋友。一次交通事故使這位男性患者雙目失明。他曾一度對生活充滿絕望，甚至嘗試放棄自己的生命。后來，朋友將他帶到了張倩昕的公司。“因為我也是視障者，相對健全人的幫助，我與他之間少了很多隔閡，畢竟對黑暗有著相同的感受。因此他對我提供的幫助少了很多抵觸。”張倩昕回憶道。endprint

每位患者所經歷的生活各有不同，在幫助他們走出失明后的陰霾時，所設計的方案也各不相同。就像這位大叔，將近50歲，記憶力不如年輕人。張倩昕并沒有讓他從學習盲文開始，而是教他如何使用電腦、手機閱讀。同時，為了讓大叔盡快熟悉黑暗的世界，張倩昕將視障人士定向行走的要領教給了他，并且帶領他在大叔樓下的小花園里反復練習。“教他如何利用盲杖走直線，遇到障礙物如何躲避，路上需要幫助時該如何求助，等等。這些基本要領都是我從社工學習中學會的。”張倩昕介紹說。

隨著張倩昕的不斷努力，這位大叔慢慢地可以自己出門遛彎、洗漱、穿衣、看新聞、聽廣播，等等。隨著掌握越來越多的生活技能，他的性格也悄然發生變化，愿意承認自己失明的事實，開始嘗試與別人聊天，會主動給張倩昕打電話，咨詢一些問題。“他自卑、自閉的性格逐漸地改變，而這一過程正是我的社工工作所帶來的結果。”張倩昕這樣描述自己的工作。像這樣幫助一位視障者重獲新生，張倩昕大概要收取4000元左右的費用。

有人把社工當作是一份職業，一份事業，講究的專業化制度化，但是張倩昕覺得，沒有內在支撐的所謂“職業”，到頭來不過是行走在社工路上的軀殼。“可我相信每一位視障社工人的軀殼中，都有一具純凈的社工靈魂，那是一種情懷，那是一種信仰。”從事社會工作近兩年，遇過形形色色的服務對象，合作過一批批的同行，走入社工這一行，始于為一份工作一份事業，她堅持至今努力學習專業社會工作知識，不斷提升充實自己。猛然發覺靈魂經絡布滿社工情懷，早已無法自拔。

視障社工除了幫助中途視障者以外，他們也可以幫助健全人。心理輔導，是社工教學中一項重要的部分，而視障群體中，從事心理輔導工作的人不在少數。

劉惠是這7位盲人考生中年齡最大的，38歲。他是一位低視力患者，也是一位心理醫生。“我本科學的就是心理學，畢業后在一所醫院從事心理治療工作，已經從業近10年了。”劉惠說。很多病人初次見到他都覺得驚訝，“他們沒想到一位視障者也能從事心理治療工作，但經過幾次治療后，患者對我就產生了信任。”

隨著劉惠在心理治療工作方面積累的經驗越來越豐富，找他看病的患者也越來越多。于是，2014年他開了自己的心理治療室，專門為那些受到重大刺激，或是深陷生活瑣事的健全人作心理治療。在一次治療過程中，他認識了一位社工，“他是專門組織心理治療師為特困家庭提供服務的。”2016年8月，在社工人員的組織下，劉惠第一次為社工人員講解心理治療方面的知識，向大家分享了自己很多治療經驗，得到在場學員的肯定。“經過此事，我發現，北京目前社工機構中，絕大多數的心理輔導的工作人員都是兼職，同我們這些專職心理醫生相比，治療水平上還是差了一些。”因此，劉惠決定考取社工資格證，盡快成為一名合格的社工人員，以全職的形式為客戶提供更為優秀的心理輔導工作。

有人說：“社工是一個與人相處的工作，解決著社會的問題。” 社工不分職位高低，只是分工不同，不管在其中處于何種職位，分擔何種職責，或許是走在一線前端，亦或是走在社會中處理社會事，但歸根結底都應該是一名社工——以實踐為基礎的，以價值觀為導向來服務社會。而這些視障人士參加社工考試的經歷，以及未來各自發展的憧憬，似乎都在佐證這樣一句話：如果說“中國夢”是一片廣闊的大海，那么“我的夢”則是這海中的一滴水，在這片奔流不息的大海中，凝聚著千千萬萬中國視障者的夢想。這些夢想，有的偉大，有的平凡；有的崇高，有的質樸；有的貼近生活，有的飛向未來；有的已經實現，有的還在奮斗的途中……

曾聽過一位社工督導說過這樣一句話：做社工很難，因為要處理各樣的人際關系，社工要學會三種語言：官場的話、群眾的話、社工的話。這便是社工，心懷社會這份巨大理想的社工。

一個良序發展的社會，必定是能讓每個人享有實現夢想機會的社會。相比正常人，殘疾人實現夢想的困難更大。當前，改革已進入“深水區”，這就更需要我們在實現夢想的同時，也為殘疾人創造機會、提供機會，讓他們也能實現夢想，讓更多的人分享改革成果。

（編輯·韓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