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剛
無論你身居何處,都不會孤立無助。這是我看到弗洛里安·比特納(Florian Büttner)照片后最大的感受。
1980年出生的比特納在高中畢業后曾到亞洲旅行,這讓他下決心成為一名攝影師,因為他覺得可借此實現走遍世界的夢想。但從德國比勒菲爾德大學攝影專業畢業之后,他并沒有以旅行見聞拍攝為主,而是選擇做了一名關注邊緣人群和弱勢群體的報道攝影師。借助鏡頭體現人文關懷,細致入微體察低收入階層的百姓生活,成為了他的職業選擇。
2007年,比特納以阿聯酋迪拜外籍勞工的惡劣工作條件為線索,沖破層層限制與阻撓,完成了《現代奴隸——迪拜的外籍勞工》圖片故事,這是他的畢業創作,也為他打開了報道攝影師的大門。

2008年成為獨立報道攝影師后,比特納持續專注于社會現實題材,著眼于反映世界貧富差距、針砭時弊,體現了一位報道攝影師的社會責任感,并為關注弱勢群體,改善其生活狀況盡一己之力。10年間,他的足跡遍及20多個國家,與德國及國際上多家知名媒體合作,其中很多是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媒體。
比特納的報道側重于關注失落的社會群體和“小人物”,比如德國城市中“頹廢”的朋克群體、住在拉斯維加斯泄洪涵洞中的賭博成癮者、在印度勤奮工作卻依然生活困窘的居民、居住在德國的非洲難民等。
我關注到比特納,很重要的一點是他具有持續的選題能力,這正是獨立報道攝影師最重要的職業素養。而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選題在德國、美國等地引發了讀者對某一類人群的關注并帶來一定的社會反響,從而讓他成為德國新銳報道攝影師中的佼佼者。我們的采訪便從此出發,聽聽他如何看待自己的職業。
我了解到,你因想看世界而成為攝影師,工作十年了仍不改初衷。你覺得攝影師是可以走遍世界的好職業嗎?用自己眼睛看世界和用相機拍世界有何區別?
弗洛里安·比特納:這首先取決于你專注于哪種攝影類型,不是所有類型都會助你走遍世界,但是新聞報道攝影師卻可以借他的職業實現這個愿望。人們通常還是用眼睛看世界的,但用相機鏡頭會更敏銳,更關注細節,觀察會更細致入微,并會從中看到更多東西。作為報道攝影師,我通常會因為關注某個政治或社會問題而深度接觸一個國家的方方面面,這與普通旅游者有巨大差異,也讓我有更強的社會問題意識。此外,我覺得新聞報道會激發拍攝者的社會責任感。攝影一定會受主觀意識的影響,展示什么,怎么展示,最終決定權在攝影師手中。

在工作初期,你都是如何得到媒體任務的?
弗洛里安·比特納:重要的是拍出好作品,有時還要親自登門造訪并推介自己的作品。編輯部一般都很樂意有人主動提供圖片故事的選題,以及拍攝想法和建議,所以主動聯系更容易獲得拍攝任務。
哪些攝影流派或攝影師對你的創作影響比較大?
弗洛里安·比特納:我受傳統攝影報道影響很大,戰地報道攝影也對我有一定的影響。舉例來說,我很喜歡詹姆斯·納切威(James Nachtwey)、塞巴斯蒂安·薩爾加多(Sebastiao Salgado)、簡·格拉魯普(Jan Grarup)和約阿希姆·拉迪福吉德(Joachim Ladefoged)這類攝影師的照片。從他們身上我學到,攝影師會在多年實踐中形成自己的風格,并能在其中看到他的人生參悟和美學修養。而且,拍得越多,攝影師的創作潛能會越大。不過,在這么多年的實踐中,我也感到多嘗試不同拍攝風格是有好處的。

你的代表性作品主題有朋克青年、外籍勞工、難民等。你為什么會拍攝這些選題?
弗洛里安·比特納:不同國家和地區、不同社會階層之間存在的矛盾,以及由之引發的社會現象一直吸引著我。這種情形的出現如此頻繁,甚至會引發摩擦與沖突,而且通常都與貧富分化相關。我首選拍攝此類選題。此外,資本主義世界秩序中存在的弊端,以及不同地區由錯誤政策導致的不良后果,也是我關注的焦點之一。當然,我的拍攝也并不會拘泥于此類社會問題,如“漁民的一天”這類日常新聞選題我也覺得還不錯。
你覺得報道攝影師有可能幫助到那些“失落的或邊緣化社會群體”嗎?你很多選題是以這些人為拍攝對象的。
弗洛里安·比特納: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難了。總會有些實例在生活中真實發生,一張照片改變了某個人的生活狀況,或讓某些人得到持續、實質性的幫助,但此類情形實屬特例。在今天的社會,人們面對周遭世界發生的悲劇,反應通常是冷漠麻木的,而且我們看到過太多此類畫面,信息已趨于過剩。

對于那些“失落的或邊緣化社會群體”,照片是可以幫助他們的,但前提是有人關照他們的生活細節,并以極度認真態度對待其生活遭遇,不過多數攝影師拍攝完就離開了。就我而言,雖然攝影報道是否能夠幫助到他人不能一概而論,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但大多時候,弱勢群體會很高興有人給他們拍照片,我希望展示他們而不是“消費”他們。endprint
因為拍攝他們而獲得媒體稿酬會讓我心有不安,個人覺得不應該這樣。所以每次拍攝后我都會把照片寄給他們,他們會覺得欣慰。
為了在陌生國度拍出優秀作品,你覺得都需要做哪些準備?
弗洛里安·比特納:基礎工作必須做好,即在當地詳盡考察你要去的地方或要拜訪的人及相關狀況。在陌生地方,很多人會用“孩子般”或“外星人般”的眼光觀察周遭環境。一切都是新的,令人興奮,但不能隨便見到什么就拍攝,要在尊重并善待對方的前提下保持新聞敏感度。
無論從地理意義上還是社會意義上,你的拍攝選題范圍都非常廣泛,你覺得青年攝影師為駕馭這種社會問題類選題,除快速學習能力外還需哪些能力?

弗洛里安·比特納:青年攝影師一定要和其他報道攝影師多交流合作,不要孤軍奮戰,可以一起討論創作,激發想象力。與圖片編輯或文字記者共同討論選題也很重要,這會讓圖片故事做起來更順。
目前為止你與哪些媒體有過合作?能否講述一下具體工作情形?
弗洛里安·比特納:我有幸與德國和世界上多家頗具影響力的頂尖媒體合作,如《明鏡周刊》《明星》《南德日報》《時代》等雜志。我通常會與一位文字記者搭檔,分別負責文字和配圖。不久前,我也開始嘗試拍攝視頻,已經為德國Arte電視臺完成了5部關于從歐洲向亞洲非法販賣鰻魚苗(Unagi)的短片。我希望能夠在視頻拍攝上有所突破,因為我相信照片和視頻是相輔相成的。

數碼化的沖擊和紙媒的衰落對攝影師的工作影響巨大,你對未來的職業生涯有何設想和改變以適應其發展?
弗洛里安·比特納:數碼化的沖擊極大地改變了傳統攝影。為滿足網絡媒體內容需求的圖片大幅增長,傳統紙媒需求照片相對減少。攝影師必須要適應這一趨勢,重新調整適應需求。同時,我認為這也為攝影師提供了新機遇,因為不論是在新媒體還是傳統媒體刊發,攝影的畫面語言并沒有多大變化,不過是表達方式改變了而已。雖然我個人會偏好在傳統紙媒上發表作品,感覺更具價值感,但媒體變革已成定局,所以我目前更多為網絡媒體供稿。在這樣的環境中,為表現專業水準,就需要在制作攝影作品集的同時,更多利用Facebook、Instagram等社交媒體,為作品的市場化良性發展提供更多可能性。
你對攝影報道的發展趨勢有何看法?
弗洛里安·比特納:對攝影師來說,傳統的攝影作品集已經遠遠不夠。這和雜志面臨的狀況是一樣的,需要更多去考慮網絡傳播。當然,攝影報道無論何時必須靠內容吸引人,必須關注時代精神,專注于目標受眾的需求。在這個基礎上,攝影師和媒體都要勇于嘗試,嘗試多樣化的展示方式。

在你看來,一張好照片要具備怎樣的素質?
弗洛里安·比特納:總體而言,我的拍攝風格偏向傳統報道攝影,很在乎照片的構圖、色彩等美學特征。其中最重要的是讓畫面各個元素和諧,并能夠直擊主題。為此,我有時會在照片中通過前景和拍攝角度變化來強化影調,有時會用戲謔的方式將兩個對立的世界展現在一個畫面中。

你對想要開始職業生涯的年輕報道攝影師有何建議?
弗洛里安·比特納:應該注意跟各類媒體保持聯絡,并表現出真誠強烈的工作意愿,這樣才會得到工作機會。在去編輯部前要讓同事幫忙指點一下,制作一個作品集,把最具表現力的照片作為封面。難度不太大的選題可以事先找好文字記者,功力深厚的文字會使圖文相得益彰。至少我是這樣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