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魯馬提科”(音譯,Zurumbático)是一個口耳相傳的、古老的西班牙詞語,委內瑞拉攝影師路易斯·科貝羅(Luis Cobelo)在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創作的小說《百年孤獨》(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中讀到它,并以它作為自己攝影項目的名字。
在西班牙語中這個詞語很生僻,引用科貝羅的話來解釋:它是指一個人驚呆、茫然、悲傷的情感狀態,像是你剛清醒或微醺時的所有情緒。“我找不到比這個更能準確描述出我個性的詞匯了。”路易斯說。這個詞不僅描繪出科貝羅的內心感受,更點燃了他在《百年孤獨》這本文學巨作誕生50周年紀念之時,動身前往哥倫比亞小鎮阿拉卡塔卡(Aracataca)的愿望。
科貝羅的“祖魯馬提科”(Zurumbático)項目使人們對通過攝影講故事有了全新的認識。攝影師不僅可以對客觀事實進行記錄,同樣也能夠通過影像講述虛構的故事。在攝影師的創意下,這些虛構的故事反而會呈現一些社會背后的真實與本質。就像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作品中的人物一樣,這些充滿個性、虛構的人物并不是哥倫比亞小鎮阿拉卡塔卡的個案,他們的故事也呈現出整個拉丁美洲的現狀。
“祖魯馬提科”的創作靈感雖然來源于《百年孤獨》這本小說,但項目中也飽含科貝羅作為一名普通人和一名藝術家對自由的追求和對自我的探索。而在這個過程中,科貝羅感受到一種如釋重負的情緒以及對生命的全新認知。路易斯說:“你可以在任何情緒或感受中插入這個詞,它適用于很多情景。這個詞匯能幫助我理解自己,從而引導我如何做一個人或一位攝影師。”
如路易斯所說,這是一個結合了許多情感的詞匯,然而這些情感卻難以被接受。不過他的這組作品的確讓我們看到日常生活中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讓我們在面對自己的不完美時能夠感到一絲安慰。
無論是展覽、書籍或在線展示的每一張照片,科貝羅都意在展開一個特別的故事并邀請觀者進入其中,讓觀眾仿佛在與影像對話。盡管這種故事是觸摸不到、遙遠的,但讓人欣慰的是這些故事能讓人們感受到自己是如此鮮活。為此,我們對這些故事講述者心存感激,他讓我們的思考進入新維度。

路易斯·科貝羅畢業于委內瑞拉蘇利亞大學(the University of Zulia),并在那里獲得哲學學位。從2001年開始,科貝羅在歐洲、美國和亞洲進行紀實攝影項目的拍攝工作。他的作品曾發表在世界各地的多個學術期刊和雜志上。

此外,路易斯·科貝羅參與了世界各地許多展覽和攝影節。2011年,他的作品被提名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年度圖片(The UNICEF Picture of the Year),并在2012年獲得哈蘇拉丁美攝影師紀實攝影類別獎(the Hasselblad Latinamerican Photographer in documentary category)。他還在委內瑞拉、法國、西班牙、德國、厄瓜多爾、阿根廷等地舉辦了個展。近期,他在哥倫比亞、墨西哥、西班牙、古巴和委內瑞拉等地開展的個人攝影項目也在進行拍攝中。
查詢有關“祖魯馬提科”(Zurumbático)攝影項目及相關出版物的更多信息,可以登錄http://zurumbatico. com/。

維羅妮卡·桑奇斯·本科莫對話路易斯·科貝羅:
“祖魯馬提科”攝影項目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拍攝的?
科貝羅:2007年,受一家西班牙女性雜志的委托,我在《百年孤獨》的作者、哥倫比亞作家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出生的小鎮阿拉卡塔卡,做一個關注作品中女性故事的項目,那年正逢這部作品出版發行40年。我開始在小鎮尋找這本書中女性角色的原型——那些在工作中擔負重荷的人物形象。從那時起,我開始思考女性在男性生活中所發揮的引導作用,正是她們的存在讓男性思維與行為在社會演變過程中變得更加理性與智慧。事實上,我認為在今天的現實生活中依然如此。
離開小鎮時,我就知道將來的某一天還會重回小鎮。十多年過去了,我想是時候回去看看,于是我提前一年開始準備這次旅行。當第10次讀《百年孤獨》這本書時,那些充滿幻想的、虛構的場景和真實的拉丁美洲一起進入我的視線,這些被稱為“魔幻現實主義”的內容又帶我經歷了一次不同的閱讀體驗,一種讓我享受其中的發散式閱讀。幾個月后,我再次閱讀這本小說,仔細思考其中每個細節,不停地劃下我感興趣的重點,并列出一個攝影項目的計劃表,在那么多次環球旅行報道后,我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已經準備好要做自己的第一本書了。接下來,我一邊拍攝,一邊想象攝影書的版式。
可以說,這個項目從10年前就開始了,但直到啟程前往小鎮阿拉卡塔卡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這一點。回來后,我發現自己所拍攝照片都源自過去15年在加勒比海和拉丁美洲的經歷中所積累的認知和感受。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書讓我進入了另一個空間維度,我稱之為“祖魯馬提科隧道”。

能談談你如何選擇《百年孤獨》故事中的人物和場景,并用照片進行表現嗎?
科貝羅:所有照片的拍攝都是一種不由自主的選擇,這個項目沒有挑選拍攝對象的流程,一切都是自然發生的結果。拍攝進行得很順利,我最初的許多計劃都實現了。“祖魯馬提科”項目中的人物形象都是真實的,這些影像可以說是《百年孤獨》的直接或間接表現。
能分享一些拍攝過程中讓你印象深刻的人物或故事嗎?
科貝羅:在拍攝過程中,讓我感觸最深的話題就是死亡。

在認識到“祖魯馬提科”的真正含義之前,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我一直與自己甚至全宇宙作斗爭。我的生活一團糟。然而,一些真實的、具有戲劇性事件的發生直接影響了我拍攝的人物形象,也對我產生了影響。比如,我拍攝的一個人物Silcedo先生,他是一名裁縫,在小鎮開了一家裁縫店。10年前我就在裁縫店里見過他,并且在2007年的納西旅行中拍攝過他。當我再次給他看那張照片時,他對自己當年的年輕模樣很驚訝。這一次,我們一起討論如何用照片反映他是一位有信仰、對基督教無限忠誠的人。然而,Silcedo先生——這個被大家所熟知、受人愛戴的小鎮人——在我為他拍攝完照片的一個星期后被謀殺了,有人在爭斗中為了一瓶廉價朗姆酒將刀刺入了他的心臟。兇手是一位82歲的老人,而那個年紀的兇手不會再被送進監獄了。因此,我將他的這張照片稱為“面前的死亡十字”(The cross of death marked on its front)。這是一個真實的、原始的、荒謬的、關于加勒比海的故事。
在拍攝結束兩個月后,我的母親去世了。我親眼目睹了她是如何以一種非常痛苦和悲傷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她的離去對我打擊很大。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我正在處理這些圖片。所以可以說,這個項目作品融入了九個月中我周邊發生的一切事情帶給我的情緒與感受。在體驗悲痛和生命的過程中,“祖魯馬提科”成為我化解情緒的救世主。它幫助我在失去了一位最親的親人后,能夠有勇氣面對所有的打擊。

如今,面對死亡,我已經不會再恐懼。死亡仍然是殘酷、邪惡和不受歡迎的,但在悲劇事件中,我可以看到它的另外一面。在整理這個項目作品并將其編輯成攝影書的幾個月里,很多東西在我身上發生著變化,頭腦中被束縛的一些東西得到釋放。當然,我還沒有學會所有東西,所以積極的一面是,這是一個新的開始。
對我而言,如果不停下來反思這些事情,并把它們作為理解世界和感知自我存在的方式,那就太不理智了。這些事情的發生必定會幫助我變為更好的人。

你通過照片、視頻、展覽以及攝影書等不同形式來展示這個項目作品,能說說為什么這樣選擇嗎?
科貝羅:最初,我只是想以攝影書的形式進行作品展示。2017年是《百年孤獨》出版50周年,我一直供稿的一家媒體想刊登我拍攝的這些故事。當我在編輯這些照片時,發現所選照片大多是豎版的,于是腦海中頓時出現了我想要做的這本書的樣子。
我的哥哥是一位音樂家,在阿拉卡塔卡小鎮時,我給他打電話,建議他創作一首關于“祖魯馬提科”的歌曲。我僅向他描述了頭腦中盤旋著的具有加勒比海地區特色的瓦伽娜多舞、梅倫格舞(海地和多米尼加地區的一種交際舞)和手風琴的旋律。我哥哥在沒有看到照片的情況下,僅根據“祖魯馬提科”這個詞匯帶給他的靈感創作了一首歌。這段原生音樂不是描述我的書或者展覽的,但它幫助我更好地完成這個項目,使我不斷挑戰自己。同時,在某種程度上,我也在向我的母親致敬,她喜歡跳舞和唱歌,對我們產生了深遠影響。她一定會出現在我的視頻里。音樂是我生命的基礎,它總是伴我左右,所以我的下一個項目會包含另一首歌以及另一個視頻。

你如何理解興起于拉丁美洲的魔幻現實主義敘事方式?
科貝羅:魔幻現實主義是不存在的,這是一種文學創作。盡管它適用于現實生活,但我們不能將其視為一種理論并應用于日常生活。魔幻現實主義敘事方式的背后,是拉丁美洲的文化與傳統,對此我們不需要做過多解釋。有些對于亞洲人或拉丁美洲人來說再正常不過的事,可能歐洲人就不適應,反之亦然,這是每種文化的神奇所在。
我成長在一個狂熱而不拘一格的國家,這里非常極端,充滿朋克氣息。然而,我認為有必要去了解和見證其他國家的文化,了解我生活圈子之外的地方,探索他們的理性、秩序和規矩。
這個項目作品已經在意大利、墨西哥等許多地區進行展出,未來一年還將在古巴、委內瑞拉和哥倫比亞舉辦展覽,你是否可以談談展場設置與展覽的關系以及它如何對作品的敘事產生影響?
科貝羅:很多年前,我已經失去了做展覽的熱情。然而,在準備“祖魯馬提科”展覽的過程中,我重獲幸福感,這項工作使我更加自由地感受到正能量。這個項目作品在意大利進行第一次展覽后,我就明白自己想讓觀者看到的不是那些常規、陳舊的展覽形式。我認為“祖魯馬提科”不能做成傳統風格的展覽,這會阻礙展覽的初衷,我希望觀者在觀展時可以隨著這些影像“自由飛行”、展開想象。

我收集了各地觀展人的反饋,發現每個人和圖像之間都建立了不同的聯系。有些聯系非常強烈或親密,有些甚至是很私密。
我在墻上設置手寫標題,也為展覽增添了一些趣味。影像充滿力量!當人們閱讀并試圖理解我的手寫標題時,他們頭腦中的認知與思考早已逾越我的展覽之上,這對我而言是最棒的事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