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的舟楫從未偏航

艾科

1.

這是清明放假前的最后一節自習課，班主任因事不能坐班，整個教室早已人心惶惶亂作一團——鄭智陽抱著吉他乜斜著鼠眼，哼著不知詞調的民謠佯裝文藝青年；劉子妍舉著昨天放學排了一個小時的隊伍，才終究得手的野生作家大冰先生簽售的新書，被幾個女生圍追堵截，期待一睹名家真跡；好男生王沛同學最為安靜，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板上方靜默無語、行似蝸牛的時鐘，打坐默念阿彌陀佛：“怎么還不下課怎么還不下課？”，表情氣定神閑，內心望眼欲穿；還有不計其數的犯罪分子，依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真理，堂而皇之地掏出手機聊QQ和微信。真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吵嚷嚷降妖只差金箍棒。每個“多動癥患者”都像一個小妖精，盡情釋放清明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時光。

班長蔡多多氣勢洶洶地走上講臺，一手拿著筆記本一手握著水筆，扯著嗓子沖臺下喊：“你們如果再不安靜下來，我就一一將你們的累累罪行記錄在冊，等班主任班師回朝，再拿你們開刀問斬！”

此言一出，臺下突然寂靜無聲，繼而再度熙攘依舊。于是，蔡多多義憤填膺地低下頭，開始在筆記本上刷刷刷地記錄著大家的諸多罪狀，真是罄竹難書啊。

就在此時，鄭智陽停止撥弦吟唱，他睜開那雙鼠眼叫屈鳴冤：“我說蔡多多，你真是沒事找事，公然違背民意啊。明天就放假了，趁班主任不在，你就不能暫且放下班長的架子，讓大家盡情放松一下嗎？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蔡多多抬起頭，目光里充滿了殺氣：“我今天讓你們盡情放松，明天班主任就會讓我這個班長‘下課。維護班級秩序是我的職責，你們應該配合才對。尤其是你鄭智陽，學習成績那么好，應該起到模范帶頭作用才是啊，干嗎也跟他們一起瞎鬧啊？你以為你成績好我就不敢管你嗎？”

許是高二（9）班的同學興奮過度，制造的噪音確實超出了極限，教導主任風馳電掣地閃進來：“你們班是想集體挨罰嗎？誰是班長，把制造噪音的同學名單報給我！隔壁班的老師把投訴電話打到了我的辦公室，你們太不像話了！”膽戰心驚的蔡多多，手指不聽使喚地指向鄭智陽說：“是他，在彈琴，唱歌，還和我斗嘴。”

教導主任怒發沖冠地指著鄭智陽：“你，等著在下周的校會上當眾檢討吧！”

教導主任剛剛走出教室，回過神來的鄭智陽就聲嘶力竭地朝蔡多多怒喊：“我與你有啥深仇大恨以至于讓你落井下石？班里那么多人，為啥只揭發我一個？”

蔡多多也傻了眼，是啊，班主任不在，以身試法之人枚不勝舉，我為何非要揭發他呢？又為何只揭發他一人呢？

2.

因為此事，鄭智陽對蔡多多頗有微詞，班長的權威在他這位頂級學霸面前猶如鴻毛。蔡多多也自知理虧，無論她怎么主動搭訕示好，鄭智陽就是不理不睬。蔡多多實在沒有辦法了，她走到鄭智陽跟前說：“你放心，我做的錯事我來善后，但請你不要不理我好嗎？”

鄭智陽瞥她一眼，目光里滿含怨氣和委屈。

清明假期無比漫長，別人都在跟隨爸媽外出旅游或回鄉祭祖的時候，蔡多多獨自悶在家里黯然神傷。到底該怎么彌補所犯之錯呢？身為班長，她確實不該信口開河，更不該將同班同學推入火坑。那天她不是被鄭智陽氣糊涂了，就是被教導主任的威嚇嚇暈了。而且制造噪音的，又不是他們一個班級，但凡聰明有擔當的班長，在“大是大非”、“生死存亡”面前，定會為班級成員開脫的，而她非但沒有一馬當先地擔責，還硬生生地將同學推上了“刑場”。失職，真的失職啊。

假期剛一結束，蔡多多就第一時間跑到教導主任辦公室，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去枝裁葉地闡釋一番，大意就是，彼時彼刻，并非是他們班級刻意制造噪音，也不是鄭智陽擾亂課堂秩序，而是她在號召大家為即將到來的校慶晚會準備節目呢。

教導主任將信將疑：“真的嗎？即使如此，也應該注意影響才對。”蔡多多連連點頭致歉，拍著胸脯懇請老師寬宏大量，原諒他們所犯之錯，下次絕對引以為戒，做個安分守己的三好學生。請學校領導千萬別在校會上批評鄭智陽，他可是全校學生學習的典范啊。

看著蔡多多虔誠的表情，教導主任松了口：“其實，懲罰不是我們的目的，學校的目的是教育。看在你們是為校慶晚會出力的份上，這次姑且饒恕你們，下回再犯，數罪并罰。既然這樣，那到時候把你們班準備的節目盡早報給我審。”

蔡多多感恩戴德地帶著勝利的消息，蝴蝶一般飛出了教導主任的辦公室，并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鄭智陽。

3.

蔡多多萬萬沒有想到，她苦口婆心求來的饒恕，竟然遭到鄭智陽當頭棒喝：“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啊。檢討倒是給我免除了，可是節目呢？我們準備什么節目？剛下刀山，又入火海，你撒謊也不想想后果！”

蔡多多滿腹委屈：“表演節目總比當眾檢討要好一萬倍吧？實在不行，你就登臺唱首民謠唄，多簡單的事情啊，這就叫做學以致用，正好也可借此檢驗一下你的文藝水準。”

鄭智陽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你當著教導主任的面參我一本，我也不會受此牽連，更不用準備什么節目。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也逃不掉干系，節目你來編排吧，我參加就是，你要為當初的魯莽行為付出代價。”

蔡多多心想我到底哪里做錯了？搭時間費工夫地把鄭智陽從教導主任那里“撈出來”，讓他免受皮肉之苦和名譽損失，到最后自己竟落個里外不是的下場。她一咬牙一跺腳：“那好吧，我們排練一段青春時尚、勁爆炫彩的街舞，到時候鎮住他們。”

高二（9）班不愧是藏龍臥虎之地，蔡多多只用了兩天時間，就將街舞的動作編排好了，于是放學后便拉著鄭智陽和其他8位同學一起快馬加鞭地排練。蔡多多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每天笑臉面對大家的埋怨，每次排練結束，還自費請大家吃水果、喝奶茶、啃雞翅。排練的短短一個星期里，她幾乎把壓歲錢全都搭了進去。而包括鄭智陽在內的幾位同學，各個毫無愧疚之意，依舊每天練練練，吃吃吃，喝喝喝，像土豪劣紳，像地主老財，像街痞惡霸，全然對蔡多多滴血的心和日漸涼薄的錢包置若罔聞。endprint

4.

校慶晚會如期舉行。由蔡多多和鄭智陽領銜表演的舞蹈節目旗開得勝，獲得臺下校領導和觀眾的一致好評。晚會采取對各個節目進行現場打分的形式，最終評選出各項大獎，以鼓勵為校慶晚會作出貢獻的同學們。

站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接到“最佳舞蹈獎”獎狀時，鄭智陽情不自禁地即興跳了一支霹靂舞，然后抱起蔡多多瘋狂轉圈，引得臺下老師和觀眾呼聲震天，驚訝之情如颶風一般在臺下攻城掠地橫掃一片。蔡多多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面色緋紅，鎂光燈柔和的光線像嬰兒肥嘟嘟的小手，暖暖地撫在她的臉上，映出一道絢麗清雅的彩霞。蔡多多暗自思忖，鄭智陽真是瘋了，此時此刻，他像她那天當著教導主任的面，指責他制造噪音一樣失去理智了。眾人的吶喊猶似烏云壓頂，洶涌的口哨一浪高過一浪。身處風口浪尖，但不知為何，蔡多多內心深處竟泛起了絲絲歡悅的青春漣漪。

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壯豬永遠最先死在案臺上。

第二天，流言開始鋪天蓋地，有人借題發揮，大談特談鄭智陽在舞臺上當眾抱起蔡多多轉圈的新聞。原本小事一樁，不足為奇，怎奈屢被口口相傳，不知從哪個環節開始漸漸變了味，甚至還有人挖出了蔡多多“不畏權勢”，冒死找教導主任給鄭智陽開脫的“秘聞”。一時之間，硝煙四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蔡多多有口難辯，她一己之力又豈能堵住悠悠之口？一邊是青春友誼，一邊是流言蜚語，思想的天平開始搖搖欲墜。一想到這些，蔡多多原本獲獎的愉悅，被這青春路上橫亙而生的煩惱攪和得蕩然無存。

那天放學，鄭智陽走到蔡多多跟前說，晚上咱們一起跳街舞的幾個同學一起出去吃飯吧，慶祝一下節目獲獎。

一聽吃飯，蔡多多兩股戰戰，腦海里首先閃現的，就是我可沒錢，窮光蛋一個了。她還未及婉拒，鄭智陽就哈哈大笑說：“不用擔心，這次我來請客，我知道排練期間早就把你吸干榨盡了，也真是難為你了。”

其實錢乃身外之物，但是蔡多多確實擔心囊中羞澀而又羞于啟齒。與此同時，她開始刻意同鄭智陽保持距離，以免是非纏身，有口難辯。但話又說回來，倘若行得正坐得端，又何畏流言？索性不庸人自擾了，走自己的陽光大道，讓別人隨便造謠去吧。

5.

鄭智陽真是大方，他是要把吃了蔡多多的全部都給加倍“吐出來”嗎？面對滿滿一桌佳肴美味，眾人早已垂涎欲滴。動筷之前，鄭智陽發表精彩“致辭”說：“十分感謝蔡多多行俠仗義，不畏權貴，幫我到教導主任那里討回公道，還我清白。這次又帶領大家戴罪立功，將功折罪，排練出了精彩的舞蹈并斬獲大獎，更令人由衷欽佩，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偶像了，我愿為你馬首是瞻肝腦涂地。”

他話未說完，蔡多多打斷道：“我去教導主任那里不是替你說情，而是為我自己的武斷冒失尋找彌補措施。還有，你真的‘清白嗎？你敢說那天在教室里沒有放聲高歌擾亂班級秩序？”

鄭智陽莞爾一笑：“我承認自己有錯在先，但擾亂班級秩序的絕對不是我一人，好在你明察秋毫當機立斷，及時去找教導主任澄清‘事實，讓我免遭請家長到學校‘喝茶的窘境，大恩不言謝！”說完便做拱手作揖狀。

聽到鄭智陽振振有詞的辯解，蔡多多破涕為笑，身旁的同學也跟著附和：“那是必須的啊，我們的班長永遠都具有擔當意識、大局意識和責任意識，向來愛民如子，時刻要求進步。那些臆想杜撰的流言算得了什么呀？流言終會遠去，友情歷久彌堅，沒被風浪卷走的，都是貨真價實的金子。來，干杯！”

有這么多知冷知熱、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伴，青春路上風浪再大，友誼的舟楫永遠都不會偏離航向。

蔡多多一邊這樣想，一邊起身舉杯，仰頭，一股暖流盈滿心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