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雙休日,帶著孩子逛博物館,已經成為許多“75后”“80后”的生活方式。
時不時地,一場展覽就能掀起城中大熱。以去年夏天在上海博物館舉辦的“大英博物館百物展”為例,從2017年6月29日到10月8日,102天共吸引了38.4萬人次觀展。不少人在大夏天頂著大太陽排隊數小時,只為了和百物展有零距離接觸。
在北京,宋人王希孟的唯一傳世之作《千里江山圖》,更是再次開啟了“故宮跑”模式——觀展者進入故宮游覽區域,以跑步的姿態直奔《千里江山圖》。據稱,上一度開啟“故宮跑”的,是2015年的“石渠寶笈特展”,彼時的《清明上河圖》,激發出了人們的觀展熱度。如今,上博2018年度大展計劃中,最先登場的 “典雅與狂歡:來自雅典衛城博物館的珍寶”,已經在戊戌年前掀起了第一個熱潮。
觀眾可以到博物館看原作,而策展機構推出的一些主題展,盡管沒有原作、真跡登場,卻也吸引了大量觀眾。當然,此種展出,坊間觀點不一。有人認為是“掛羊頭賣狗肉”,亦有人認為此種方法能讓觀眾多些了解博物知識的機會,能進一步帶來博物熱……
同樣的《清明上河圖》,在故宮博物院80周年院慶和90周年院慶時拿出來展覽。2005年門可羅雀,到了2015年的“石渠寶笈特展”,卻帶來了一波“故宮跑”的熱潮。
在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鳳凰衛視《文化大觀園》主持人王魯湘看來,這說明這十年時間里,中國老百姓的文化情懷有了很大的提升,也說明故宮博物院在宣傳中國文化上做的努力有了回報。
到了2017年,當“大英博物館百物展”亮相上博的時候,正值暑期,許多人冒著酷暑排隊等候。而故宮《千里江山圖》展出后沒多久,就不得不改為“每天免費發放16個時段的號碼,每半小時放行該時段的150名觀眾進入午門正殿展廳”。
實際上,《清明上河圖》也好,《千里江山圖》也罷,作為普通觀眾,與之零距離接觸的時間,滿打滿算也超不過五分鐘。從實際觀覽的角度看,除了對一些在此一小段時間里入眼的畫作大局與細節有所印象外,并無可能對作品的全部藝術特性、趣味等做一番了解。
然而,就像并不是所有到盧浮宮探看《蒙娜麗莎》的人都對達·芬奇有一定了解,到故宮探看《清明上河圖》和《千里江山圖》的,未必都是書畫愛好者,即使是中國傳統書畫愛好者,也未必對宋元時期繪畫、歷史有所了解。但是,一旦人們認識到這些畫作是超級有價值者,一定會趨之若鶩。
2005年展出《清明上河圖》前,公眾對之的了解,許多還只停留在中學課本里。而2015年的展出前,故宮已經推出了一些文創產品,這些“萌萌噠”文創產品,已經吸引到一些“90后”的目光。在《千里江山圖》展出之前,諸如《我在故宮修文物》等紀錄片之熱播,更進一步加深了人們對中國古代文物的認識。
與此同時,老百姓的錢袋子鼓起來了。人民群眾高漲的精神文化需求,要有一些滿足的地方。
數據顯示,我國博物館總數超過4000家,僅2016年一年接待觀眾數量就達8.5億人次,比上年增長8.9%。盡管2017年的統計數據還沒有出來,但之前的預估數據比之2016年仍有所提升,達到9億人次。
單以上海為例。上海市文物局博物館管理處最新出爐的統計數據表明,2017年,上海博物館全年接待觀眾2109228人次,創歷史新高。據上海博物館館長楊志剛介紹,2017年,上博平均每一平方米的展示空間吸引觀眾193人次。
雙休日,帶著孩子逛博物館,已經成為許多“75后”“80后”的生活方式。然而,觀眾聚集于熱門館或者熱門展的現象還是較為普遍的。譬如上海博物館,平日里觀眾數較為平穩,展出方起初也沒有預料到“大英博物館百物展”竟然這么火爆。而有的博物館,盡管亦有一些精品,卻似養在深閨人未識,平日里沒什么人光顧。
上海博物館管理處處長施彤表示,目前,上海擁有125座博物館,在數量上并不比倫敦和巴黎遜色,但是在博物館的質量上還有待提高。“上海知名度較高的博物館僅有上海博物館、上海科技館等少數館,與國際大都市和國內博物館先進城市相比,有重要影響力和美譽度的一流博物館數量較少。”
收藏家、上海社科院研究員許明博士告訴《新民周刊》記者:“實際上,上海的一些平素不太出名的博物館,倒也不乏好東西。比如上海師范大學博物館就有一些藏品是珍貴文物。”記者了解到,上海師大博物館藏有新石器時代的玉璧,器形規整,打磨光潔,反映了較高的工藝水平;毛公鼎、散氏盤拓片,屬于最初的精拓品;隋僧寫經、玄奘譯經長卷,皆為罕見文物。
“然而,這些東西平素并沒有太多觀眾。”許明慨嘆道,“這與宣傳不夠有關,也與整個上海的博物館布局不無關系。”
施彤則認為,現有博物館的選址不科學,布局分散和碎片化,集聚區太少,社會影響力小,知名度不夠,還沒有形成像華盛頓的史密森博物館群、德國柏林的博物館島、巴黎舊城區博物館群等具有高人氣的博物館集聚區。
未來,一線城市實現博物館聚集區,讓人們能夠把具有價值的文物一次看個夠,恐怕是一種發展方向。不過,以故宮展覽為例,平均等候30至60分鐘可參觀到《千里江山圖》這一單幅展品,參觀其他展品則完全不需排隊。換言之,即使創建了博物館聚集區,人們對不同類型的文物,未必會投以一致的熱度。
與置放在博物館中的展品不同,前幾年,在上海諸如K11等商廈里,曾經舉辦過莫奈特展等。按照商廈方面的解讀,那是在做“購物藝術館”。對于公共空間的藝術品陳設,上海大學數碼藝術學院柴秋霞副教授說:“公共藝術強調公眾的參與性。城市公共空間本身是簡單而僵硬的,需要運用活躍的元素讓它動起來,同時還要有公眾參與其中,用互動設施將空間和觀眾聯系起來。”endprint
但若想在這類空間中類似K11那般,策劃有文物價值的展覽,還是殊為不易的。空間的恒溫恒濕、安保等等問題,不僅僅是花錢就能解決的。事實上,K11在莫奈展以后,盡管也在做一些“購物藝術館”概念,但大多以當代新人新作為主。
倒是外灘華爾道夫酒店曾經做過一個吳冠中作品展。當然,擺在酒店內的都是復制品。
某些門類的復制品展幾可亂真。有業內人士告訴記者:“即使在歐洲,一些博物館的油畫作品,常年用于展出的已經是復制品。最先進的數碼復制技術,已經能完完全全‘克隆原作,筆觸、色彩、質感,分毫不差。”亦有獲得吳冠中生前授權進行作品復制的北京百雅軒人士向記者戲言:“吳冠中若是還活著,恐怕用肉眼已經分不出哪幅是真跡,哪幅是復制品了。”
比之到現場看展,有書畫愛好者向記者直言,自己更喜歡在網上瀏覽高清作品。當然,真正實現高清瀏覽的網頁并不多。但這位書畫愛好者稱,希望未來更多畫作能夠實現付費瀏覽、只能看而不能下載。這位書畫愛好者在看了《韓熙載夜宴圖》的App后,對自己的手機更加愛不釋手起來。
比起網上瀏覽來,到展覽現場觀看復制品,也是一種時髦。當然,此類所謂復制品,再不似1950年代榮寶齋復制齊白石冊頁那般。在展出原作以外,新科技也為傳統觀展模式帶來革命,譬如3D再現、全息影像等,這些都在改變人們的博物館觀覽模式。
不久前在上海世博園舉辦的《Hello梵高影像藝術展》,就采用了全息投影、聚合影像等技術,以梵高與印象派的故事為主題,分區展示梵高的一生。展覽方當時稱——“為觀眾呈現一個鮮活的梵高大師形象”。
不過,亦有觀眾說,若想看梵高的一生,還不如看電影《至愛梵高》。
那么,為何展覽上并無真跡,故事性又不如電影的《Hello梵高影像藝術展》能夠成功?按照策展人謝定偉所言:“此展覽并非面向專業觀眾,而是面向把看展視為休閑的都市人。他們沒有專業觀眾那么挑剔,只是將之視為一種生活方式。同時,在多媒體的場域下增進藝術修養。”
詳細分析的話,觀眾的層次、訴求本就不盡相同——有專家學者,有藝術發燒友,也有普通觀眾。“如果展出方能更科學地細分受眾,也能讓一次展覽的價值最大化。”許明說,“在首都博物館的海昏侯墓文物展中,就曾區分專業團體場和社會大眾場,預約制度也讓入場觀眾有更好的觀展體驗。”除此之外,如果在正式展出旁做一個復制品專場,讓小朋友們能現場臨摹,感受色彩的青綠之韻、摹寫線條的筆觸之美,也是不無商機的。
一些博物館事實上已經這么做了。譬如在元旦假期,河北博物院曾推出“快樂學堂:博物館里的動物世界”“小小美術家,快樂臨壁畫”等趣游活動。“歷史文化的傳承并非一蹴而就,需要一個長期的培育過程,要通過一系列特色活動讓普通大眾真正對歷史感興趣,愿意靜下心來細細品味傳統文化的魅力,了解博物館中各大展品背后的故事。”一位高校教師如是說。
在《國家寶藏》熱播之后,許多觀眾開始不滿足于只在節目中看到那幾件國寶,一時,幾大博物館成了旅游目的地熱搜詞。某旅游網站的統計顯示,隨著《國家寶藏》的熱播,“博物館”相關旅游產品的搜索量環比上升近1倍。2018年元旦期間,“為一座博物館赴一座城”成為熱門,行程涵蓋博物館的旅游產品預訂人次同比增長1.3倍。不單是節目“同款”的故宮等九大博物館,成都武侯祠博物館、上海中國航海博物館、成都金沙遺址博物館、廈門上古文化藝術館、安徽祁紅博物館等也同樣成為熱門“打卡地”。一些博物館旅游線路創意十足。比如“西安兵馬俑4日3晚跟團游”,將五大博物館串聯,客人不僅可以在優秀講解員的帶領下參觀陜西五大博物館,還可以在專家指導下親手體驗文物修復。
某旅游界人士向記者表示,博物館是凝聚了人類歷史和文化的場所,是一個城市乃至一個國家的文化符號,承載了豐富的文化內涵。與純粹的城市觀光相比,博物館更能滿足游客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讓游客加深對一個城市甚至是一個國家的感性認識。文博之旅漸漸興起,看來并非是《國家寶藏》熱播之后的余熱,而會是個長期的過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