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于永正老師離我們而去了，這是我始終不敢相信的事實。記得12月8日早上我從微信上看到這條消息時，震驚、懷疑、傷心、悲痛一起涌上心頭，我心里一陣難過，仿佛心被人揪住一般，喘不上氣來。我的成長，得到先生長時間的關(guān)心、厚愛和提攜，我是讀著先生的書，看著先生的課，聆聽著先生的教誨一點一點成長起來的。先生的離去，怎能不令我深深地悲傷，久久地懷念呢？

一

記得1989年，我在成都獲得全國首屆閱讀教學比賽一等獎之后，先生就關(guān)注我，提攜我。那時的我是剛出茅廬的小青年，嫩得很，可是先生就在文章中稱贊我：

“認識孫雙金，是1989年他在成都獲得全國閱讀教學比賽一等獎的時候，他執(zhí)教的是《白楊》 。那‘白楊深深地扎根于每個聽課老師心中，雙金也由此名揚全國。那時他才二十幾歲。他課上得好，人也儒雅、英俊，一身江南才子氣。”

那時， 先生幾次約我到徐州上課，我也多次邀先生到丹陽講學，一來二去，我和先生的交往就多了起來。

我那時年輕得志，得到多位貴人相助，一路順境，不知社會的復雜，也不知人際關(guān)系的玄妙。可能是自己書生氣重，也可能沒有處理好與個別人的關(guān)系，在評特級教師的道路上遭受了挫折。先生聞知此事后，多次開導我：“小孫啊，你現(xiàn)在是不是特級的特級教師。因為大家在心里都認為你的水平已經(jīng)達到特級的水平了。特級教師不是最終的目標，最終的目標是自己不斷壯大，從小‘白楊長成大‘白楊，長成參天大樹。”

先生當年的話語至今仍響在耳畔，仿佛就在昨天。

后來我終于如愿以償，評上特級教師。一次在講學間歇，先生又對我說：“小孫啊，特級教師也是分層次的。有一般特級教師，有著名特級教師。你的目標是要做全國著名特級教師。”

于是我的人生又有了更高的目標——做著名特級教師。其實，先生不正是最好的人生榜樣嗎？他小語界稱作“四大金剛”之一，他的弟子遍及大江南北，他的粉絲更是不可勝數(shù)。他作為徐州市鼓樓區(qū)的教研員，始終不離教學一線，親自帶班上課，他對語文教學聽說讀寫所有領(lǐng)域皆有研究、皆有經(jīng)典課例，自成一派。他能說能寫，能上能唱，能演能畫，是真正全能型的旗幟型的偉大教師。

二

2003年之后，我提出了“情智語文”的教學主張。當時小語界提出個人鮮明教學主張的名師不在少數(shù)，既有人喝彩、支持，也有一些質(zhì)疑的聲音。這是好事，能夠聽到不同的聲音本身就是學術(shù)繁榮的表現(xiàn)。先生是小語界的泰斗級人物，他當時沒有舉起自己的旗幟，因為他是集大成者。但他對我們中青年教師的教學主張表現(xiàn)出一種包容和扶持的態(tài)度。

他在《我眼中的雙金》這篇文章中表達了他的見解：

“孫雙金前不久打出了‘情智語文的旗幟。這是他多年來從事小學語文教學的深切感悟和獨特體驗。何為‘情智？這一組送別組詩（指我上的一組送別組詩課）不就為它做了最好的注釋了嗎？

語文本身是有情的。一篇篇課文都是作者感情的產(chǎn)物——‘情動而‘辭發(fā)嘛！語文教師也是有情的，否則怎能‘披文入情？‘披文入情就是在閱讀的時候，語文老師之情和課文之情產(chǎn)生共鳴。一個語文老師一定要有豐富的情感。孫雙金因為是有情有義之人，所以他才會如此巧妙的組合，有如此獨到的解讀！一篇篇文章蘊含著人類的豐富智慧，再加上智慧的孫雙金把文本中的智慧挖掘得那么充分，在教學中發(fā)揮得那么淋漓盡致，經(jīng)常使學生的眼睛為之一亮，不斷產(chǎn)生頓悟，這種教學從形式到內(nèi)容不是充滿了智慧嗎？

更可貴的是孫雙金在引領(lǐng)學生入情的過程中，認真去感受語言和文章的表達形式。在他的語文課上，不但給學生留下了形象，留下了情感，留下了靈性和悟性，更留下了語言。這是理想的語文教學。因為語言文字本身也是一種智慧。誰擁有了語言，誰就擁有了智慧。”

先生對“情智”的解讀真是入木三分，給我啟迪，給我靈感，給我另一把解讀的鑰匙！尤其是“誰擁有了語言，誰就擁有了智慧”，可以成為語文教學的至理名言，因為他揭開了語文教學真正的密碼，揭示了語文教學真正的規(guī)律。

更讓我感動的是先生下面的兩段話語：

“前不久，又聽了他的‘走近李白 ‘懷鄉(xiāng)組詩，真是一個比一個精彩！

于是我又悟到了另一種智慧——愛。愛是第一智慧啊！”

多么深刻的思想，多么精辟的論述，多么精彩的表達：“愛是第一智慧啊！”這是對情與智關(guān)系最凝練、最恰當、最精彩的表述！

謝謝先生的智慧！

三

隨著自己對語文教學研究的深入，我也隱隱地感受到某一教學主張的提出，雖然能鮮明地突顯自己的教學個性，但也會束縛自己對語文研究的手腳。因此，有次去杭州講學閑暇時間，我私下里對先生說，“在適當?shù)臅r候，我可能不再提‘情智語文。”

先生聽后，大為感動，大為贊嘆，他在2013年第10期《小學語文教師》的卷首刊發(fā)了《感動于雙金的“舍”》。他在文章中說：“雙金說到一定時機就不再提‘情智語文，而提‘12歲前的語文，這讓我驚嘆不已！如果說‘情智語文的高度好比紫金山，那么‘12歲以前的語文的高度則‘峨峨兮若泰山！”

記得《12歲以前的語文》校本教材由“教育科學出版社”正式出版后，我在山東濟南遇到先生。我把這套教材贈予先生指教。先生翻看了6本教材之后，抬起頭來，滿臉笑容地對我說：“小孫，太好了！你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我將做你的《12歲以前的語文》義務宣傳員，走到哪里，宣傳到哪里。”

先生熱情的話語，對我是莫大的鼓勵和鞭策！更加堅定了我研究“12歲以前的語文”的決心。

2017年9月12日，我給先生發(fā)了一條短信：“于老師您好！拜讀了您的《病中“吟”》深受感動，好人一生平安！我校的《12歲以前的語文》將修改后再版，想約請您寫一兩句推薦語放在封底。拜托，祝身體安康！”

很快，先生給我回了信息：“我們千萬不要把兒童當大人，但千萬也不要低估了兒童識字、讀書、背誦的能力。兒童的語文，是讀書的語文，是背誦的語文，是積累的語文。兒童讀什么書？就讀《12歲以前的語文》。只讀一本薄薄的語文課本，兒童會發(fā)育不良的。——于永正。”先生特別謙虛，又在后面附了一條短信：“雙金，你再修改。這個權(quán)利交給你啦！”

和先生交流的這條信息，我一直留在手機里，不愿刪去。懷念先生時，我就打開手機，字字品讀，細細體會，仿佛又聽到先生的諄諄教誨。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先生，您一路走好！

（孫雙金，特級教師，江蘇省教育學會小學語文專業(yè)委員會副理事長、學術(shù)委員會主任，南京市北京東路小學校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