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君怡
(大連理工大學,遼寧 大連 116024)
媒介暴力是媒體利用一定手段對受眾或當事人實施暴力的行為,是媒體失責的主要表現之一。它的實施主要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直接暴力”,即運用顯性手段,比如刊載暴力內容、捆綁暴力內容、模擬暴力內容等看得見的明顯手段對大眾施加暴力。另一方面是“間接暴力”,這是更為隱秘、傷害性卻并不低的隱性手段,比如利用冷漠處理、深挖隱私、越界審判等“冷暴力”手段對當事人造成傷害;或者通過“議程設置”、“貼標簽”、制造輿論壓力等不易令人察覺的“符號暴力”手段對當事人或受眾造成長期的、潛移默化的危害。
在政治新聞報道中,大眾傳媒對男性與女性的描述方式和話語呈現有著很大的不同,總是將女性排擠在邊緣化的位置,并將女性角色進行了明顯的去角色化處理。比如在對比《泰晤士報》和《紐約時報》報道男性和女性成功人物等正面新聞后發現,對男性的報道強調其事業方面的成功表現和主導地位,對女性的報道則側重其家庭生活、身材外貌,而將其政治成就放在次要地位。而在涉及反腐等敏感的負面新聞中,“貪官情婦”等女性則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她們的照片、個人隱私被深挖曝光。比如2012年“雷政富不雅視頻”事件中,對于“雷政富二奶”等信息的大肆報道甚至超過了對貪官本人的關注,《貪官遇情婦“禍水”,腐敗更甚》等標題的運用更是一再強調官員腐敗原因的“女禍論”,而忽略了其他更重要的誘因。在經濟領域的報道中,女性的角色則游走在低俗的邊緣,大尺度裸露和性感妖嬈的女性往往與商業產品捆綁出現,強調“美女經濟”和女性身體的被觀賞性,將女性的美色與商業宣傳結合,以吸引男性的目光。
在社會民生領域涉及女性的報道中,女性常常遭到“污名化”的待遇,外表美艷的成功女性總是被懷疑“被包養”“不正經”,而處于社會底層的打工妹則被當成“沒素質”“沒文化”的代表。在女性作為受害者的報道中經常采取“譴責”女性的態度,更多強調女性應當改變自己的行為來規避傷害,而淡化了男性施暴者在暴力侵害中的主要責任,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平等的報道方式,是媒體制造的“強奸腳本”。這種“強暴迷思”就是用來使男性對女性的性侵犯合理化的、常常導致責怪受害者的信念。比如2012年“上海地鐵二運”微博發布穿透明黑紗裙女子的圖片并配文:“乘坐地鐵,穿成這樣,不被騷擾,才怪。地鐵狼較多,打不勝打,人狼大戰,姑娘,請自重啊!”將在地鐵上遭遇性騷擾的原因全部歸結于“女性穿得少”,引發女性群體的強烈斥責和抗議。還有在關于“失身酒”的報道中將主要受害者指向女性,并強調酒精只能讓人失去意識,卻沒有讓人失去貞操的能力。報道中男性施暴者的隱蔽以及女性受害者的主體化,引導人們認同“女性受害人是因為自己選擇喝酒才失去貞操、是自作自受”等扭曲的邏輯。
在對特殊女性群體的報道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對“女博士”“剩女”等群體的妖魔化塑造。女博士在學業方面出眾、毫不遜色于男性,這本是持有正面形象的群體卻被媒體貼上了“長得丑”“死讀書”“嫁不出去”“第三種人類”等標簽。調查顯示,以“高學歷女性”為報道主題的文章中,負面報道占到80%,高學歷女性的形象在媒體口中完全處于顛倒的位置。媒體在報道時,把重點放在女博士難嫁上,并一味強調其女性的性別特征,而忽略了其科研成就。類似于《美麗女博士求夫心切 網上發照片征婚盼視頻通話》《女博士學歷擋了我愛情的道》等報道占據了大量篇幅,《有多少博士是“睡”出來的》《女博士輕信偏方 3月大嬰兒淘米水洗出敗血癥》等類似報道則強調女博士徒有虛名、學歷不實的偏見,這些報道都在肆意踐踏女博士的形象。而大齡未婚女性則被媒體定義為“剩女”,“剩”字飽含貶義,有廢棄和不值得珍惜之意,還會被貼上“必剩客”、“第三性”、“UFO”(ugly、fat、old)、“恐龍”等標簽。大眾傳播通過無數次的重復強調,加深了受眾心中的刻板印象,這種觀念還會以暈輪擴散的形式愈演愈烈。
在涉及女性議題的報道中,存在著大量或顯性或隱形的媒介暴力現象,這種風氣背后有諸多復雜的因素,不論是傳播的大環境還是傳播內容的渠道方式等都為媒介暴力的滋生創造了溫床。如今社會上消費主義與娛樂至上的風氣盛行。這種消費已經不僅僅是實體的物質,還延伸到了其背后的符號象征意義。在涉及女性的報道中,強調女性作為男性觀賞的對象、消費女性身體的現象十分常見,女性的美貌、身材等特征作為積極因素出現的頻率減少,而逐漸演變為廉價的商品符號。
這是一個大眾狂歡、娛樂至死的時代,為了滿足自己娛樂的愿望,追求即時的快感,人們可以將任何事物披上娛樂的外衣、改造成能博取自己歡心的東西,而這種改造隨著娛樂風潮的愈演愈烈已經變得毫無底線。這種低俗的娛樂狂歡風氣已不局限于在影視娛樂報道方面肆意惡搞或者打“擦邊球”,甚至約會、強奸、暴力這些涉及女性的社會問題的報道也經常被放到娛樂版博人眼球。而這些消費和娛樂女性的現象正是社會上根深蒂固的性別歧視思想以及對女性傳統弱勢群體定位的變相呈現。
隨著近年來網絡技術的飛速發展、網民數量不斷增多,自媒體平臺呈現斷崖式增長,其即時發布、公開共享的特點受到越來越多的人的青睞,并能夠以實時“熱搜”等形式形成輿論爆點,經由自媒體平臺發布的信息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引起巨大轟動并迅速擴散。勒龐在《烏合之眾》中提出,個人一旦融入群體,他的個性便會被湮沒,呈現出極端化、情緒化、低智商化等特點。在自媒體時代的網絡圍觀這種集體活動中,缺乏理性的受眾就像是一群烏合之眾,在還沒有核實真相是什么的情況下,觀念、情緒或行為就很容易在暗示機制的作用下迅速蔓延。他們容易在情緒的沖擊下失去判斷力,對個體的道德綁架、對異見的排斥等極端表達方式像是“群氓斗毆”,從而抑制了正確觀點的擴散。在面對一個具有爭議性的話題時,人們往往不是先進行理性思考,而是被自媒體各種拼湊起來的信息蒙蔽雙眼,急著盲目跟風站隊,為自己支持的觀點搖旗吶喊。
在女性議題報道中頻繁出現的媒介暴力往往以間接的“符號暴力”“冷暴力”為主,媒體在報道中通過“議程設置”、“貼標簽”、制造輿論壓力、強化刻板印象等手段來達到施暴的目的。這種隱藏的“符號暴力”具有合法性,且不易被察覺和識別,也是施加于人最經濟的支配方式。在現實中,正是媒介“符號暴力”的隱蔽性使得受害人找出其施暴的證據愈發困難,即使能夠找出,也并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對這種暴力的實施表現和危害程度作出詳細的規定,比如出現了什么樣的字眼屬于媒介暴力行為,或者這樣的行為應該承受什么樣的罪責。所以在法律上這種現象仍處在尷尬的灰色地帶,雖然被人嗤之以鼻,卻沒有超越法律的邊界,難以被定罪,這就為媒介暴力的實施提供了可乘之機。同時,在各類媒體內部,對于媒體暴力行為的抵制也只是被納入了職業道德層面,無法出臺具體規則對其進行牽制,這也使得媒介暴力具有一定程度的不可控性。
社會責任理論由美國哈欽斯委員會提出,它強調媒體必須對社會和公眾承擔一定的責任,其新聞報道和信息傳播要遵循真實、正確、客觀、公正等基本原則,而受眾也有權要求媒體從事高品位的傳播活動。這些信條至今仍被許多媒體和新聞人奉為圭臬。在媒介暴力現象肆虐的今天,社會責任理念的復興和回歸迫在眉睫,刨去媒體被暴力扭曲的畸形狀態、進行“去暴力化”的洗滌成為當務之急。只有不斷地運用社會責任論的原則警醒媒體本身,才能避免因媒介暴力活動引發的混亂甚至悲劇。
媒體在把關環節的失誤是媒介暴力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尤其是自媒體和新媒體近年來呈井噴式涌現,卻又良莠不齊,缺乏統一的規章制度進行管理,成為媒介暴力頻發的平臺。對此必須建立內外兩層把關制度,首先,國家層面需要出臺各項規定對媒體平臺的內容發布作出約束,對媒介暴力行為作出嚴厲懲罰;同時媒體內部也需要建立自己的把關規則,從源頭進行約束管理,將規定細化到圖片的尺度和報道的語言用詞,對于涉及敏感問題、易引起爭論的內容進行嚴格的商榷及審核,防止帶有侮辱性、低俗化、歧視性的信息通過媒體渠道進入公眾視野,謹慎地報道事實,引領意見風潮。
社會責任論中規定受眾有權要求媒介從事高品位的傳播活動,這種干預是正當的。而媒介暴力的實施具有隱蔽性,防范媒介暴力除了明文規定的法律法規外,更重要的還是媒體的高度自律,這也對當今媒體的道德水平提出了更高要求。新聞報道講究的真實是“平等的真實”,是對各方基本權利的平等照顧,而不是有意向一方傾斜。媒體發聲的自由也講求“負責的自由”,應考慮到報道后產生的社會反響,并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而不是肆意而為。想保持媒體職業的神圣地位、維持公信力,就必須嚴格控制媒體從業人員的質量,提高采編人員的職業素養,提高記者的專業化水平。
媒介暴力的實施正是一種扭曲的集體情緒的醞釀發酵,最后通過媒體之口爆發。對偏見的大肆宣揚以及迫不及待站在審判者的角度進行道德綁架,都是媒體及受眾激進情緒的失控。戒掉媒介暴力行為的第一步就是去情緒化,去除不明真相跟風報道的情緒,去除急功近利奪人眼球的情緒,去除爭搶站上道德高地的情緒。保持頭腦冷靜、保持正確的立場和態度,跳出嘈雜的人群看問題。公眾應該提升自己的媒介素養,提高自己甄別判斷的能力,而不是媒體說什么就信什么,更不應該大肆傳播帶有偏見的、惡意抹黑歪曲事實的消息,甚至傳播杜撰的謠言。對可疑的事情需要有合理懷疑的態度,自覺地監督媒體所發布的信息,避免因“圍觀”熱情而轉變為助推媒介暴力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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