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踐
我出生在一個人口眾多的家庭,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生下我們兄弟姊妹六七個。特別是我,似乎是有一點如現在人們常說的所謂多動癥,很是讓媽媽頭疼。
媽媽的個子不高,身材瘦小,但性格卻不柔弱,甚至是十分好強。生產隊時期,她做事風風火火的,插秧、收割時速度很快,總是趕在別人的前面,因為人瘦小力氣小,遇到挑擔子的事情,不能夠挑重擔,她就快步走,人家挑一擔她挑兩擔。那時候,生產隊給每個勞動力定工分,婦女最高一天是7分,她毫無爭議地掙了7分。
為了養家,父親農閑做點小生意,主要是在紅辣椒盛產時從華王等地買進濕的,曬干后,拉到關王、界首等圩場去賣,賺取一些利潤。而把濕紅辣椒送到曬谷坪去曬,基本上是媽媽負責,白天挑出去,晚上收回來,而常常是我們還在吃飯,生產隊開工的哨子吹起來了,往往這時候媽媽還在做其他的家務事,就匆匆忙忙把飯菜一起放在缽子里,挑著擔子邊走邊吃。很長一段時間,養豬是我們家里一筆很大的收入來源,每年基本上都是養上兩頭豬,一頭肉豬,一頭母豬,母豬產子后勞動強度就更大了。為了在生產隊多掙幾個工分養家糊口,她什么辦法都想出了。每年春插時候,當別的人家還在夢鄉的時候,她總會在凌晨三四點鐘的時候叫醒大家,給我們披上薄膜用于遮風擋雨,帶我們早早就到生產隊的田里去扯秧或插田。我那時候十歲左右,迎著春雨,在迷迷糊糊中高一腳低一腳地隨母親去干活,往往這個時候,我的手在毫無意識的動著,但睡眠明顯還沒有醒過來,心中滿是對媽媽的怨氣。
秋收以后,照理應該是輕輕松松休息的時候,而我們家,媽媽又會帶著一家大小重復著艱苦的勞作。因為生產隊脫粒時往往都不干凈徹底,她帶領我們把從生產隊分到的稻草再重新捶一遍,從上面又捶下一些稻谷來,或者用作喂雞,或者干脆作家里的糧食。到了冬季,當別人家圍坐在火爐邊談天說地,享受家庭溫馨時,媽媽和我們還是沒有空閑,帶著我們為父親的生意做一些相應的工作,比如剪干紅辣椒柄、擦洗橘子等等,為的是讓父親到圩場上賣個好價錢。一年四季,母親從來沒有嬌寵我們,有的是總也做不完的事情,有的只是嚴厲的管教,甚至很多時候是責難與打罵。
生活的河流,在平淡而又枯燥乏味中向前,我很迷茫。
那年,我參加高考后,因為家里離學校安仁三中比較遠(位于關王鎮),信息不暢通,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上了線,也沒有去打聽,只是埋頭參加生產隊的勞動。一天,媽媽聽說位于安平的縣二中正在準備招收補習生,這天下午,她連忙帶著我去找父親拿報名費,準備去縣二中報名。其時,因為父親是生產隊的保管員,正在生產隊為各家各戶分配糧食。他聽信了別人不讀書還可以掙工分的話,聽媽媽說明來意后,很不高興,媽媽為此發了一通脾氣,堅持要復讀再考,無奈之下,父親只好把錢給了我。我拿著錢滿腹惆悵地朝安平走,剛走到藥湖學校附近,正好碰上一個同學,告訴我已經上了錄取線,此時縣三中正為聯系不上我而著急呢。聽完同學的一番話,我異常的興奮,記不得與同學道別,就連忙拿著5毛錢一路小跑回到家里。當時,媽媽正在忙著豬潲,看見我這么快就回來,滿臉不高興地責備我沒有去二中報名,不等她把話說完,我接過了她的話茬,鄭重其事地告訴母親,我已經上了高考錄取線,明天上午就要去安仁面試了。聽了我的話,她要我再說一遍,在確認了消息的真實性后,媽媽欣喜地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眼里分明噙著淚花,她放下手中的活兒,坐在那里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好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參加工作后,我們兄弟姐妹各在一方忙工作,平時難得在一起聚聚,但每逢過年的時候,媽媽一定要把我們大大小小召回家過節。兄弟姐妹、小姑大媳團聚在一起打麻將的打麻將、聊天的聊天,一家人其樂融融。這個時候,媽媽照樣是手不停腳不歇,又是打掃衛生,又是準備夜宵。有一次,我們一家人坐著在聊天,媽媽述說了她的身世,她 1933年出生在安平的沿灘周古(今屬安子坪村)一個農民家庭,生身父親早逝,在她小時候,家里的田土比較多,而且還要兼做賣豆腐的生意,十多歲的小小年紀,每天天還沒亮就要帶著大姨到田土里干活,蚊叮蟲咬加上勞累不堪,兩姊妹一邊干活一邊哭泣,一邊哭泣一邊干活,從小就受盡了磨難。但正是這一段艱難困苦的生活,磨煉了她堅強的意志。她也告訴了我們,生下我們之后,內心深處也非常疼愛大家,只是一大家人要吃要喝、洗衣漿紗,加上家里男孩子多,相對頑皮,所以要求很嚴,總希望子女們都能有出息。
值得一提的是,我們兄弟姊妹都有了各自的工作,都走上了領導崗位。媽媽無論見面還是打電話,總是叮囑我們要好好工作,當“官”的一定要當個好“官”。大弟弟曾經在一家國有企業擔任領導職務,有一段時間,媽媽在他家幫其帶小孩。一次,有個客戶找到弟弟家里,硬是要塞給一個紅包,媽媽見狀,幫著弟弟連人帶紅包一起“送出”門才罷手。這是一種別樣的母愛,也是一種深深的大愛!
2006年十二月初五,這是我一個刻骨銘心終生難忘的日子。
這天上午,根據縣委抽調安排,我與本組人員一起到縣文化局進行一年一度的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考核考察。在聽完領導班子和領導班子成員述職述廉后,我找干部職工個別談話,了解單位情況和推薦后備干部。大約十點鐘左右,小弟弟打來了電話,哭訴了一個令我震驚的消息:“媽媽已經去世了!”聽著弟弟的哭訴,我一下蒙了。我不露聲色,把正在進行的談話繼續完成,此時,母親的一樁樁往事在我眼前交替出現。在聽完這個談話后,我立即向考察組負責人報告,請假往老家趕。
望著母親安詳地躺著,從此陰陽兩隔,我們兄弟姊妹都心如刀絞。媽媽,你對子女們是這般的愛護,我們的回報卻是那樣的微薄,事到如今,真是無法補救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