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霞
午后,喧囂的城市仿佛安靜了許多。我坐在向南的窗前,一手拿書,一手輕搖紙扇,忽然聽得窗外傳來“知了,知了”的叫聲,那是蟬在鳴唱,那蟬鳴仿佛一把開啟我記憶大門的鑰匙,瞬間喚醒了那些大汗淋漓的童年時光。
記得小時候,夏日總是蟬鳴不斷。房前屋后,路邊河堤,處處是悅耳的蟬聲。你走過去,走過來,走過來,走過去,蟬聲始終在你耳邊鳴響。若哪一天一旦沒有了蟬鳴,那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而如今,城市里處處鋼筋水泥,蟬本就越來越少,人們回至家中,不是閉門關窗,就是電扇空調,哪里還能聽到這悠揚的蟬鳴?
可是夏天,若沒有了蟬鳴,那還是夏天嗎?
蛙鳴在雨后,無蟬不夏天。炎炎夏日,太陽當空。人們走在路上,總會揀有樹蔭的地方走。走著走著,頭頂忽然落下幾滴水來,你抬頭看看天,天藍藍的,一絲云彩也沒有。你再看看四周,也沒有雨的痕跡。你正納悶,這水從何而來?這時頭頂忽然傳來蟬得意的“知了,知了”的叫聲,你便知是誰在使壞了。你恨恨地,卻又拿它無可奈何,最后也不過是笑罵一句:“死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然后仍舊走你的路。
夏天,抓碣餾猴是孩子們最喜歡的事情。碣餾是我們這地方的方言。 我初始以為是“唧溜”兩字,想著大約是蟬每次見到人,“唧”的一聲,撒下一泡尿就溜走了。后來百度得知是“碣餾”,也覺新鮮,只是至今不知這兩字的由來。
糍碣餾,先要洗面筋,我們叫它面漿糍子(還沒洗成面筋,很黏就可以了)。抓一把面在手心,另一只手撩著臉盆里的水,一點點地澆在面上,先和勻,捏成一個團,再用水洗。邊洗邊捏,邊捏邊洗,一直洗到面黏手就成了。去屋外摘一片葉來,樹葉、瓜葉、野菜葉子,甭管什么葉,只要是青青的葉就行。將洗好的面漿糍子放進葉里,兩面一合,用時拿出來,裹一點在竹竿的梢頭即可。
燥熱的中午,孩子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面漿糍子和竹竿,走向蟬鳴最響的地方。一群人循著碣餾的叫聲,仰著頭,目光在樹干、枝丫間搜尋。褐色的碣餾趴在樹干上,和樹皮的顏色幾乎一樣,可是任你再怎么偽裝,也逃不過孩子們的火眼金睛。發現了一只碣餾,打個手勢,四周立刻安靜下來,將竹竿慢慢地伸出,慢慢地靠近蟬翼,突然“知知知……”的叫聲傳來,“糍到了,糍到了”,孩子們立刻歡呼起來。沒等取下碣餾,孩子們就爭先恐后地伸著頭,互相詢問著“公的母的”?孩子們都知道碣餾的公母,腹部有蜂鳴片的那一定是公的,是會叫的;母的腹部則是平平的,是沒有蜂器的,是不會叫的。更多的時候,竹竿剛剛靠近蟬,蟬就飛走了。不過,孩子們并不沮喪,他們總會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并樂此不疲。
后來我知道,糍碣餾其實并不需要靜聲。碣餾對于聲響并不敏感,厲害的是它的眼睛。據說它有五只眼睛,而且非常靈敏,上下左右,無論你從哪里來,它都看得見。看見了,它就會停止鳴叫,飛走。
糍回家的碣餾,總是先揪掉翅膀放進鹽水里,等它喝足了鹽水,再放進油鍋里炸。還沒等完全熟,炸蟬的香味就會飄出很遠。這時候,剛剛散去的孩子們不知又從哪冒了出來,在鍋屋(廚房)前擠擠挨挨,探頭探腦。待到一盆炸好的碣餾端出來,孩子們總是一哄而上,“給我一個”,“給我一個”,然后就是“呀,好燙”,“哈哈哈,你看他”, “好香呀”,“母的好吃”,“明天再去糍”……一時間,說笑聲、打鬧聲響成一片。
碣餾猴一般都在天黑之后爬出洞口,在黑夜里進行蟬蛻。小時候碣餾猴很多,晚上隨便走走,就能抓到幾只。但是并沒有人專門去抓,因為一般人家既沒有手電筒也舍不得煤油(家家有煤油燈),孩子們抓碣餾猴也只是玩,一般并不吃。抓回來的碣餾猴,通常都是蓋在臉盆里,等著第二天看它退去蟬殼。剛剛退去蟬殼的蟬,很美。翅膀有著淡淡的綠,身體幾乎是透明的,軟軟的,蟬衣皺皺的。不一會,蟬衣舒展開來,蟬就可以飛了。那退下的殼空空的,閃著麥色的光澤,那就是人們說的金蟬脫殼的殼了。
記憶中的蟬,仿佛有好幾種。有一種很小的蟬,叫聲極細微,我們叫它洋碣餾,只是很少見,不知道是不是人們說的十三年蟬或十七年蟬。
也許,人生亦如蟬,很多時候都需要堅持,需要等待,才能夠破殼而出,飛向藍天。
責任編輯:黃艷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