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回味悠長的肉呦

豐年雪

小時候吃過的一碗肉，差點要了我的命。

上世紀70年代中后期，我的爺爺在咸陽鐵路局上班。每個月底，爺爺會休假回家，總會帶回來幾包餅干，偶爾也會帶一兩斤單位發的肉回來。這時候就是一家人最開心的時刻。叔叔姑姑比我大不了幾歲，但爺爺總會專門給我留一小包餅干，我也舍不得一下子吃完，開始總是一點一點舔著吃，這樣就會開心很多天。所以每到月底，我就會盼著爺爺回來。至于爺爺帶回來的肉，奶奶燉的時候也都是悄悄的，生怕外人知道。奶奶會親自把大門關上，吩咐家里人誰都不能隨意開門，誰違反誰別吃。

那一天，我看奶奶親自關了門，知道奶奶又要燉肉了，就圍在鍋臺邊哪兒也不去。叔叔故意叫我一邊玩去，我說不想玩，然后一家人就哈哈大笑。

奶奶先將五花肉切成薄片，然后再切成小塊，專門挑出肥肉和肉油，在鐵鍋里“滋溜”一下，頓時油氣四濺，我就忍不住開始咽唾沫。等到煉出油來，奶奶就把肉都倒進去，骨頭也剁成小塊一起炒。炒上一會兒，奶奶就將開水倒進肉鍋，咕嘟咕嘟地開始燉肉了。肉的香味飄呀飄，飄到了我的舌尖上，飄到了我的心里?？粗棠套鋈?，本身就是享受。

我站在鍋臺邊，一邊幫著奶奶燒火，一邊咽著口水。約莫一個小時后，奶奶吩咐我停止燒火，用抹布先將鍋蓋擦干凈，然后掀開鍋蓋，一股噴噴的香氣便四溢開來。奶奶把一塊骨頭放到小碗里，先犒勞我這個燒火丫頭。

早已垂涎三尺的我顧不得燙，邊吹著熱氣邊往嘴里放。舍不得多吃，就那么一小口，就已經唇齒留香了。奶奶在一旁叮嚀著我要慢慢吃，別燙了嘴。等到我啃完了骨頭，又想再要一塊時，奶奶說一人只能吃一塊，不許多吃。奶奶用我吃飯的專用小碗盛了多半碗肉，讓我端到我家屋里，等爸爸媽媽下地回來，給我們三口吃。

回到屋里，我看著碗里香氣四溢的肉，又咽了咽口水。反正又沒人，我只吃一塊，也看不出碗里的肉少了。于是我夾了最小的一塊放到了嘴里。等我咂吧咂吧嘴巴吃完以后，又忍不住吃了一小塊。就這樣，忍了又忍的我還是在激烈的思想斗爭中，將碗里的肉吃了個底兒朝天，臨了還不忘將碗舔個精光。

我一個人吃光了這碗肉的事，奶奶不知道，我也沒敢告訴爸爸媽媽。不知道為什么，奶奶在爸爸媽媽面前也沒提起過她送的這碗肉。

緊接著，麻煩就來了。從吃完肉的第二天開始，我什么也不想吃，而且持續發低燒。在我幾天都不吃不喝、鄉村醫生也束手無策的情況下，無奈的爸爸媽媽將我送到了醫院。各種的檢查都證明我沒有病，可是我依然不想吃飯。在靠著營養點滴住院十多天后，無奈的醫生將媽媽叫到辦公室，讓媽媽辦理出院。

媽媽急了，說孩子都瘦成一把骨頭了，躺在病床上起不來，這樣子怎么出院？

醫生說，這種病我們沒有見過，也已經無能為力了。你帶孩子回家，再找找民間偏方試試。

媽媽一下子哭了起來，說你讓我帶孩子回家，不就是讓孩子等死啊。醫院就是救死扶傷的地方，求您給想想其他辦法吧！

醫生只是搖頭。

傷心欲絕的媽媽抹著眼淚回到了病房。就在媽媽一籌莫展、收拾著準備回家時，同病房一位看護的奶奶說，看你娃這個樣子，是不是什么東西給吃住了（老家那里將積食叫吃住了）？我聽人說過一種藥叫“對食丸”，你不妨回家去試試。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的媽媽，千恩萬謝地告別了那位奶奶，背著奄奄一息的我就出院了。

回家以后，媽媽用那位奶奶說的偏方開始給我治療。那種藥黑乎乎的極其難吃，我根本就吃不下去。媽媽想盡了辦法，把藥磨成粉，又加入紅糖，甜甜地讓我喝。我拒絕張口，媽媽流著淚說，好娃哩，你再不吃藥就只有等死了，聽話，一定要喝啊。 一連吃了好幾天，唯一的變化是，已經沒有一絲力氣的我躺在炕上要喝水。對媽媽來說這已經是很不錯的效果了。于是，抱著一線希望的媽媽將所有的五谷雜糧都收集起來，給我做“對食丸”吃，但是效果都微乎其微。一家人愁眉不展地在一起商量我該怎么辦時，突然奶奶一拍大腿，說，對了，是不是你娃上次讓肉給吃住了？一家人這才一夢初醒，爸爸媽媽才知道我居然一個人將奶奶給三口人的肉給吃了。顧不上相互埋怨沒有溝通，媽媽趕緊將家里僅存的一點點肉臊子給我做成了“對食丸”，讓我喝了下去。奇跡在吃完這個 “對食丸”的第二天早上發生了。

天剛麻麻亮，徹夜未眠的媽媽在我身邊還在熟睡。我叫醒了媽媽，說我餓。媽媽一下子跳了起來，讓我再說一遍，我說我餓。媽媽急忙出去叫醒一家人，說我要吃飯。有經驗的奶奶說，趕緊給娃煮上一碗小米粥，千萬不敢讓娃大吃大喝。同時，激動的爸爸連忙去請村里的醫生來看。醫生連連說：能吃就好，能吃就好。

我的病一天一天好起來。可是家里卻因為這碗肉吵翻了天。媽媽對奶奶讓我一頓吃一碗肉大為不滿，說小孩子怎么能消化得了？可是奶奶也很委屈，認為她是給我們三口人吃的，沒想到我一個人一頓給吃光了呀。媽媽埋怨奶奶，小孩子管不了自己，肉應該等他們回來再給。就這樣雙方各執一詞，鬧得不可開交。還是隔壁的奶奶從中間調停，說孩子已經沒事了，你們還追究干嗎？從此才相安無事。

從此以后，我的吃肉問題成了媽媽的一塊心病。只要吃肉，媽媽就一定在我跟前看著我吃，不斷叮嚀肉一定要嚼得很爛才能咽下去，否則寧可不讓我吃。

責任編輯：青芒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