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丞
(大連海事大學 法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6)
黨的十八大報告首次提出了“建設海洋強國”戰略目標。2013年,習近平主席提出建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經濟帶”。2016年中菲間南海問題形勢變化、美國整體海洋戰略東移等外部海洋環境,使得我國對海洋問題的關注日益上升,這也標志著我國海洋事業的發展進入了新的階段。我國迫切需要出臺《海洋基本法》,以應對外部的海洋態勢,實現我國的海洋強國戰略。《海洋基本法》作為一部涉海的綜合性法律,其定位問題需要進行分析和研究。
海洋是人類未來生存的第二環境,陸上資源的不斷枯竭使得越來越多的國家將目光轉向海洋。未來是屬于海洋的世紀。我國處于改革的深化期和經濟的轉型期,黨的十八大提出的海洋強國戰略樹立了“以海興國”的觀念。戰略主要解決的是目標、方向和準則,并不是行動本身。海洋強國戰略作為我國主動性的向海戰略,必然引發涉海活動的增多和海洋意識的改變,這些活動又必然會產生和引起大量的需要法律調節的社會關系。
首先,出臺《海洋基本法》是解決我國涉海法律零散這一問題的需要。出臺《海洋基本法》,旨在建立一個海洋相關、有機統一的法律體系,也就是一個協調涉海法律關系的法律體系。構建起我國海洋相關法律體系,可以為我國的海洋強國戰略提供綜合性的法律依據,這也是實施整個戰略的先導性法律基礎。我國雖然已經有一些海洋相關法律、涉海法律,但是并沒有形成一個專門的海洋法律部門。涉海的法律法規沒有形成旗幟鮮明的海洋法體系,而是分散地在不同的法律部門以專項立法、單行法的形式單獨地解決某一領域的涉海法律問題[1],沒有一部海洋基本法來統攝。例如《海洋環境保護法》《海上交通安全法》《深海海底區域資源勘探開發法》等,這些法律之間存在著一定的聯系和不同的分工,卻缺乏一部統領性的法律來整合這些不同內容。因此,《海洋基本法》的出臺,可以為我國提供統領性的涉海法律,建立處理涉海問題的基礎和原則依據。
其次,《海洋基本法》的出臺是形成涉海法律研究體系、為海洋強國戰略的實現提供學術支持的必然要求。確立涉海法律研究體系,可以使得我國的涉海法學研究綜合化、合理化。《海洋基本法》的出臺,可以整合涉海法律問題,加強不同領域的涉海學術研究人員之間的交流和跨界合作,提高研究效率。《海洋基本法》在實踐中遇到新的問題,也可以為我國法學學者提供新的研究方向和議題,他們可以主動提出健全和完善的方案。作為一種謀略性、全局性和政治性的戰略,海洋強國戰略的實現需要依靠大量的涉海法律學術研究人員的參與,以解決戰略實現過程中遇到的各種法律關系問題。
最后,《海洋基本法》是我國在新興領域搶占先機的法律依據。信息技術的發展拉大了國與國之間的差距。美國在1945年率先發布《大陸架公告》[2],表明了其對于大陸架區域的法律地位。該公告的發布幫助美國在大陸架問題上“先聲奪人”,搶據先占優勢,也為各國對大陸架的爭奪拉開了序幕。《海洋基本法》的出臺有利于我國在新興國際法律空白領域率先表明自身的態度,《海洋基本法》可以成為我們未來在國際上提出法律主張的依據。信息革命使得國與國之間的競爭空間不斷擴展,幾乎涉及了全球主要海域和作戰空間。《海洋基本法》有利于我國從近海防御走向遠海大洋乃至極地、深海,為我們獲得全球性的制海權建立法律依據。
《海洋基本法》的出臺已經具有必要性和緊迫性,但我國卻遲遲未出臺。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該法作為統攝性的涉海法律,其研究與制定十分復雜,工作量巨大;另一方面,《海洋基本法》是一部涉及國計民生,關系到國家政治、經濟、社會的重大法律,其定位必須明確和準確表達。《海洋基本法》的定位,從定位的渠道角度分析,有著二元性的特點。為了更好地對《海洋基本法》進行定位,有必要對其兩種定位渠道加以分析和說明。
(一)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
政治層面的戰略,需要在我國的《海洋基本法》中有所體現,并且在定位上對戰略有所凸顯。國家戰略的實現不應僅僅是一個國策或口號,《海洋基本法》的內容需要服務于國家戰略的具體需求,并對其走向進行把握。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正是運用全局的視角來統籌規劃《海洋基本法》的內容。
首先,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對《海洋基本法》的定位要立意高遠。這種定位不是單純的涉海法律法規的整合與疊加,而是從頂層加強設計,內容上需要體現出與國家頂層海洋戰略的匹配。我國的海洋戰略與西方所指的海洋軍事戰略有所不同,它是一種大戰略的概念,立足于基本國情,體現出國家利益的整體性和長遠打算,是事關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與未來發展的大戰略。《海洋基本法》作為海洋相關領域的統領性的法律,就需要在頂層設計上體現出國家這些戰略方針的大致走向,并且要能夠適應未來戰略的發展空間。
其次,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應體現對國際形勢的周詳判斷。隨著人口膨脹和傳統能源的日益消耗,對海洋資源的爭奪必定越來越激烈。《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歷經艱難,雖然在1982年獲得通過,但是其遺留的待定問題仍然為海洋斗爭留下了導火線。在深海區域資源開發、航行自由等問題上,美國的單邊主義與公約法律框架之間存在并行。《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未明確說明的深海區域開發條款,為以后國際海底區域資源的爭奪留下了各種法律缺失和空白。專屬經濟區內,軍艦是否享有無害通過權,公約也并未進行明確說明。面對這種存在隱患與不確定性的海洋政治環境,作為《海洋基本法》定位渠道之一,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需要盡可能考慮到未來的海洋形勢與我國的所處地位,把海洋強國戰略從中國近海海域擴展到整個國際上的海洋權益,充分重視海洋公域范疇的我國海洋權益。這種頂層設計應體現我國對國際海底區域資源等《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未作明確規定之部分的法律主張,并且為未來的情勢變化預留空間,包括設計一種必要時有效的公約退出機制。
最后,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應體現對國內涉海法律問題的指導思想。《海洋基本法》的定位,從頂層設計加以把握,是對整體法律的框架和大致輪廓的把握,是對法律的底色和基調的把握。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作為這種定位的渠道,要突出其指導性的思想和追求。具體而言,面對國內涉海法律問題時,頂層設計是對大方向與原則的考量,橫向上應做到與不同的決策部門互通有無。《海洋基本法》的出臺,需要我國最高權力機關即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對提交的法律案進行審議。提出法案時,背后需要頂層不同部門之間的配合,才能對法案的定位進行有效把握。《海洋基本法》既有綜合性、全面性的功能需求,又有指向性、引導性的思想需求,需要各個部門內部的頂層決策機構來加以配合。雖然《海洋基本法》是一部涉海的綜合性法律,但其代表的意義和作用需要將外交部、國防部等不同部門的決策功能進行綜合發揮,以期獲得統籌兼顧、突出重點的效果。
(二)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
《海洋基本法》定位渠道中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與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相反,是通過涉海法律實踐中所存在的實際問題反饋到上層的立法部門。這種反饋包括民間學界、智庫團、基層海洋執法實踐部門的反饋。《海洋基本法》的定位渠道,如果單從頂層設計來加以把握,難免會面臨過于原則化和梗概化的情形。《海洋基本法》本身在實踐上需要大量的涉海法律法規之間的刪減整合,這個信息反饋的過程需要上推到頂層設計中加以配合。
從其特性看,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渠道是一種漸進式理性主義的建構。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無法全面掌握《海洋基本法》的定位內容。由于《海洋基本法》的龐大性與復雜性,僅僅依靠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很難實現對《海洋基本法》所要建構秩序內容本身的準確掌控。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是頂層決策部門的掌舵,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則是大量個體在實踐和認知中不斷修正提高的匯聚。后者更重視個人和局部在《海洋基本法》形成秩序過程中的自發性和潛力性:在《海洋基本法》構建中,通過大量個體和局部的知覺而被經驗的涉海法律關系和涉海實踐有其獨立的意義,這種意義需要通過擴大參與度來加以深化。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關注的是《海洋基本法》的方向與立意,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則更關注該法所建立的秩序本身應當呈現和表達的法律化。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通過大量個體和多個局部部門對《海洋基本法》應如何定位本身的自發性認知,形成漸進式的理性建構。該建構過程相對于頂層設計而言,是較緩慢的擴展過程。這種定位渠道為每個個體和涉海基層部門提供了一個有益的制度空間,使之可以利用自身的知識與經驗來參與《海洋基本法》的定位。這一定位渠道會隨著構成因素的多樣性而獲得發展,進而使得《海洋基本法》的定位隨之更加精準和具有價值。
從其作用看,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渠道可以使得未知事物有序化。《海洋基本法》的出臺還處在醞釀和準備階段。作為一個尚未出臺的法律,預先形成的秩序或模式一定不是使得該秩序發揮作用的最佳方式。預先設計的模式和定位在整個法律建構的秩序中僅僅是一個小的部分,而個體差異則可以增強群體合作的力量,避免頂層設計模式帶來的對整個秩序系統認知模式的偏差和盲點。《海洋基本法》定位的有序化,需要大量涉海法律工作人員的差異化、多樣化來進行信息反饋。對這種多樣性起著主要作用的知識,并不是單單某個個體的知識,而是在整個《海洋基本法》定位過程中,該渠道自然產生的,分散在大量的相互交往的涉海法律工作人員之中。
《海洋基本法》的兩種定位渠道,雖然方向有所不同,但二者并不沖突對立。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與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相結合,才能順利完成對《海洋基本法》的定位。《海洋基本法》的定位能否充分實現,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該法在定位過程中是否能夠將大量的涉海個體和局部引入該定位渠道。在整個定位渠道的基礎牢固的前提下,即便上推過程中頂層設計受到一定的調整壓力,整個定位渠道也不會崩壞。二者的關系以自下而上的信息反饋上推為主,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更多的是橫向性的方向與眼光的指導。《海洋基本法》的定位渠道需要大量潛存于社會體中的極具創造力和生命力的個體與局部的流入,以將定位渠道二元性的力量和建設發揮到最佳水平。
我國作為一個海陸兼備的國家,海洋面積多達300萬平方公里。可惜,雖然是一個海洋大國,但還不是一個海洋強國。面對日益復雜的海洋問題與國際法上話語權的相對劣勢,《海洋基本法》的出臺十分必要,而其準確的定位更可以使得《海洋基本法》達到其預期的應有效果。《海洋基本法》的定位內容需要與我國的海洋強國戰略、軍民融合戰略、“一帶一路”倡議等戰略相契合和對接,為《海洋基本法》真正發揮功能落實方向。
(一)彰顯海洋權益保護的法律主張
《海洋基本法》的定位應服務于我國的海洋權益保護,為我國海權發展提供法律支持。從域外制度借鑒視角分析,目前已經出臺海洋基本法的國家,其出臺該法的主要背景和直接原因都是需要將其作為維護本國海洋權益的法律主張。日本于2007年出臺《海洋基本法》,表明了政府在海洋戰略上的重大調整;隨后又于2008、2013年補充了兩期《海洋基本計劃》,三者共同構成了一套與日本海洋戰略相匹配的完整的海洋基本法。*國內學者一般認為,日本的海洋戰略在二戰結束后經歷了一個由收縮到擴張的過程,其海洋基本法呈現分階段、綜合匹配的特點。有關其海洋戰略演進的深入闡述可參見:陳拯.海洋戰略演進的日本經驗[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23(3);呂耀東.試析日本海洋戰略理念及對華政策取向[J].東北亞學刊,2015,(2).其出臺的直接原因,乃是中日在東海的“春曉”油氣資源爭端。為了應對跟中國發生的不斷的爭議,日本出臺了《海洋基本法》,并積極完善。英國則是于2009年出臺《海洋基本法》,直接原因仍是本國海洋權益的法律維護,旨在維護其分散的漁業資源管理并應對海洋污染所致的海洋產業低迷。越南2013年出臺《越南海洋法》作為本國的海洋基本法,其背景是與我國在南海油氣資源問題上的爭端。越南的海洋基本法直接強化了單方面的南海立場,有利于其自身的海洋權益。而從我國海洋發展需求角度分析,2010—2016年,我國海洋新興產業發展迅速,海洋經濟發展潛力指數年均增速5%,海洋科技產出成果不斷增多。[3]海洋產業逐漸成為我國經濟轉型時期重要的經濟區塊,初步形成了政、產、學、研、金相結合的發展模式,政府引導基金轉向了產業更前端的科技成果轉化領域。海洋油氣勘探開發向深遠海拓展,實現了從水深300米到3 000米的跨越。按照《全國科技興海規劃(2016—2020年)》,到2020年,我國的海洋科技成果轉化率將超過55%。未來地球資源的緊縮更使深海區域礦產資源的重要性與日俱增,海洋科技與海洋產業日益凸顯其對國家未來可持續發展的制勝性。因此,我國《海洋基本法》的初步和直接的定位應是為了彰顯海洋權益的保護。
《海洋基本法》作為統領性的涉海法律,其定位還應當契合我國目前的時代戰略。我國目前的國家戰略中,海洋強國戰略、“一帶一路”倡議、軍民融合戰略均有涉海的重要內容,《海洋基本法》的定位應當豐富地體現這些國家戰略的主張。海洋強國戰略的提出符合世界海洋發展潮流,并且順應了我國新時期海洋發展需求由大轉強的趨勢。從世界海洋發展潮流分析,在20世紀90年代末,部分國家開始把海洋戰略上升為國家戰略。加拿大1997年頒布了《加拿大海洋法》,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對海洋進行綜合性管理的國家;該法律后來與2002年出臺的《加拿大海洋戰略》共同為加拿大的海洋發展提供法律基礎。越南在2007年第一次全面部署和規劃了海洋發展的國家戰略,即《到2020年的海洋戰略》。韓國、俄羅斯等國也相繼公布了本國的海洋戰略。在周邊國家相繼出臺了海洋戰略的情況下,黨的十八大為我國提出海洋強國戰略,是順應世界海洋發展潮流的;同時,我國的海洋發展需求也推動了戰略出臺。以南沙群島為中心,其擴展的200海里專屬經濟區對我國未來的海洋生存和發展空間有著重大的戰略意義。我國現有的《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法》并不足以解決南海的領土劃界紛爭和專屬經濟區重疊問題,以致鄰國提起的非法的“南海仲裁案”給我國造成了一些國際輿論上的負面影響。今后如再發生類似的海洋紛爭,定位于與包括“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在內的海洋強國戰略相契合的《海洋基本法》應該形成維護海洋權益的強有力的國內法依據,外界可從該法律表達中接收到我國傳遞的國家意志和外交信息,這比我們的外交施壓和解釋更為有利。海洋強國戰略包括捍衛和維護國家主權完整和領土統一、解決與周邊國家的海洋領土紛爭、創造服務于中國和平發展的國際環境等方面,本質是通過合理地開發利用海洋,實現我國新的、未來的經濟可持續發展。《海洋基本法》在定位上契合海洋強國戰略,并不是海上霸權在國內法中的體現。這種定位,更多的是對我國海洋權益底線的表達,即對不可侵犯的核心海洋權益的表達,而不是謀求海上擴張、海上稱霸。
“一帶一路”倡議中,“一路”所指代的“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以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為基礎,在新時期可為我國起到海洋權益保護和適當拓展的作用。“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面對的是我國南海這一海洋爭端復雜的海域。《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空白與模糊之處,以及我國在南海爭端中長期的保守溫和態度,導致一些國家在南海問題上以國際輿論炒作為手段,擠壓我國的南海海洋權益空間。《海洋基本法》作為我國首部統領性的海洋法律,在定位上有必要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對接,以形成維護我國南海權益的良好態勢。南海地區聚集了多個海洋新興經濟體,南海各聲索國以“連橫”“合縱”的外交在我國與美國之間周旋,以期擴大自身海洋經濟利益。“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以加深我國與東盟各國的海洋合作為主,我國這一倡議,對于減小與東盟各國的摩擦,以及將南海問題去國際化、“去炒作化”,有著積極的意義。《海洋基本法》雖然是一部法律,但其扎根的土壤始終是我國自古以來的海洋發展和實踐。其定位契合“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倡議內容,是對傳統與現代的結合,也是特色化我國法律的體現。除此之外,在我國南海權益得到有效保護的前提下,《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規定的海洋科研資源和海洋生物資源保護等領域,可以與爭端國開展合作與共同開發。但是,其前提始終是我國的南海合法海洋權益得到了保護和法律表達。
《海洋基本法》在定位上彰顯維護海洋權益的法律主張,海洋權益中也包括應對來自海上的安全威脅。《海洋基本法》在定位上需要促進我國目前軍民融合戰略的深層融入,從法律層面做到為軍民融合提供法律平臺和支持。軍民融合戰略作為上升到國家戰略層面的戰略之一,旨在將國防工業體系深深融入經濟體系,實現我國經濟和國防產業的轉型,以應對新時期復雜的安全威脅。海軍和海上執法力量作為我國面對海上安全威脅時進行防御的主要力量,承擔著海上緊急狀態下作戰的責任。因此,《海洋基本法》在定位上需要與軍民融合戰略作好銜接,保護包括海上安全在內的海洋權益。《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對于軍艦是否享有未經授權的無害通過權并未具體說明,這成為了海洋爭端和糾紛的導火線。尤其是美韓聯合舉行的海上軍事演習,給部分本已緊張的海域帶來了不穩定因素和海上安全沖擊。隨著陸上資源能源的耗竭和空間導彈防御技術的發展,未來的安全隱患將主要來自海上。[4]2016年美國在韓國部署“薩德”系統,嚴重打破了東北亞地區的安全平衡。對于中國和俄羅斯而言,僅僅從外交譴責和經濟層面制裁相關國家,并不具備政策的穩定性與延續性。而在《海洋基本法》的定位中,從加強軍民融合角度予以法律配合,不僅可以加速軍民融合戰略的實施,還可以確保我國對于維護地區和平、海上平衡局面的態度的穩定性。就軍民融合戰略而言,圍繞軍民兩用技術轉化的產業化,必然會涉及一系列的法律問題。海洋產業和海上執法力量整合作為軍民融合的重點領域,其協同創新機制的法律支持需要在《海洋基本法》的定位內容中有所體現。
(二)釋放和平崛起的信號
《海洋基本法》的定位首要的是維護我國的海洋利益,但對于鄰國乃至亞太地區而言,相關國家對其出臺所釋放的信號會警覺與不安。因此,《海洋基本法》不僅要在定義和內涵中傳達“和平崛起”信號,傳達習近平主席因周邊國家對我國發展崛起的不安而提出的“親誠惠容”理念,更要注重在海洋權益問題上的合作與平衡,緩解整部法律由于其首要定位而體現的攻擊性、“侵略性”。在國際法框架之內,在合理正當表述我國海洋權益的前提之下,要釋放足夠的善意,來平衡亞太地區的海洋格局,化解周邊國家對我國海洋強國戰略的警惕與敵意。
這種定位跟我國的海洋強國戰略非但不矛盾,反而還是相輔相成的關系。彰顯海洋權益保護的法律主張是釋放和平信號的基礎和前提,釋放和平信號可以提供我國海洋權益保護的國際輿論環境。對于我國的海洋權益,《海洋基本法》應建立一套實現海洋戰略的中國式的、和平的法律表達。《海洋基本法》出臺本身對于周邊國家以及美國、日本這樣的傳統海洋強國而言是一種警覺和受到戒備的信號。雖然歷史上海洋強國一直以擴張性、爭奪性的海洋霸權國家面目出現,但是我國的新時代海洋戰略和海洋強國之路明確表達了和平友好、互利共贏的內容,拒絕侵犯他國合法的海洋權益,摒棄以“零和博弈”為思路的競爭。盡管多次強調這樣的國家命運共同體的和平理念,但我國仍然在國際上受到一些質疑和警惕,尤其是美國所謂的“重返亞洲計劃”和“遏制中國、包圍中國”的戰略,其實質是不認可我國的發展之路為和平崛起。這一方面是由于政治原因,另一方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國沒有一套國際上的中國式法律表達來明確系統地傳達出我們所釋放的友好善意。因此,《海洋基本法》在定位上需要建立中國式和平的法律表達,形成良好的國際形象,這也利于我國海洋強國戰略的實現。
我國的海洋強國戰略,并不是為了在海洋競爭中爭霸,也不會壓制其他國家的和平發展。因此,強調尊重國際法和維護地區和平責任,并不屬于戰略性示弱,而是軟性地保護我國的核心利益,即海洋領土主權和海洋資源開發權益。為此,定位上有必要釋放和平崛起的信號。這種定位與越南在該國海洋基本法中將海洋爭端擴大化、國際化有所不同。我國是一個負責任的發展中大國,《海洋基本法》的定位不應僅僅將目光局限在自身海洋權益上而忽視對周邊相鄰國家的影響。越南那種將海洋爭端擴大化、國際化的立法“技巧”,我國在《海洋基本法》中應盡量避免。我國雖然在亞太地區是發展中大國,并呈現出經濟發展平穩上升的態勢,但是在地區爭端中并不處于國際輿論上的優勢地位。擴大化、國際化的法律規定,可能會被過度解讀,招致不必要的國際道義指責。相反,我國可以在《海洋基本法》中增加海上執法、處置海上突發情況、保護漁民等加強海上有效控制的內容規定。相對低調地處理地區摩擦,可以更好地保護我國的南海合法權益;既可以維護我國海洋權益,又能在定位上體現出:面對突發情形,我國所釋放的處理方式是和平的,我國的海洋強國之路也是和平崛起。
從海洋戰略發展的地緣政治條件來看,相對于純粹的海洋國家,陸海復合國的海洋戰略深受地緣政治的影響,陸海復合國家更多地需要平衡與統籌陸海兩個方面的發展方向。《海洋基本法》出臺的必要性與時機性,與我國推進加深海洋戰略的步伐相關,而該法在定位上,不僅要適合當下的需要與發展,還要考慮到未來格局的變動與戰略的變化,為該法自身預留一定的空間。
《海洋基本法》的定位中釋放和平崛起的信號,不僅可以為我國的海洋戰略實現贏得國際輿論,更多的是為該法的延續性、為該法長遠地發揮作用打下基礎,避免因過于單一的維護本國海洋權益的定位而限制對未來國際海洋問題的參與度。在國際政治舞臺,我國既是經濟發展中的海陸復合大國,也是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之一,承擔著國際和平與發展的重要責任。《海洋基本法》的定位如果過于強硬地強調維護我國的海洋權益,而不釋放和平信號,就不僅會增加周邊國家的不安,還會在國際上有損我國負責任大國的形象。未來涉及海底區域資源開發、南北極資源開發等海洋新領域問題時,過于強勢的《海洋基本法》定位會削弱我國參與新興海洋國際規則制定時的談判空間。
(三)表達共享與合作的意愿
海洋生物資源具有流動性,海洋技術開發與運用具有高難性,海上通道污染具有難治性。這些都說明,在海洋相關問題上,每個國家都不應當“獨善其身”,以狹隘的目光看待海洋。各國應以合作的意愿共同維護可再生的海洋資源,共同整治海洋污染。我國作為負責任的發展中大國,在《海洋基本法》的定位上,有必要突出該法的未來指向性,即海洋問題上的共享與合作意愿。
1982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中規定,沿海國大陸架權利的行使不應該妨礙其他國家依據公約享有的航行等權利。這表明,沿海國即使在有技術和資金開發大陸架資源時,也不得損害其他公約簽署國的合法權利,大陸架資源開發需要合作和配合,不能僅僅依靠沿海國的開發意愿來進行。國家管轄區域外,海床及國際海底區域資源所在的大陸架邊界未作出明確劃分,這也是公約的局限所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有意回避容易引起海洋爭端的部分,留下了法律空白,當前海洋問題的復雜性是當年公約無法一一具體顧及的,但整個公約所體現出的國際法精神是依照聯合國的宗旨來對海洋進行合理的使用與開發。我國作為公約的締約國和聯合國的常任理事國,始終堅持在聯合國框架之內解決包括海洋問題在內的國際問題;并且,隨著時代與經濟的發展,我國未來承擔的國際責任會愈加重大。在《海洋基本法》定位上,我國也應致力于實現《聯合國憲章》的精神,做《聯合國憲章》的堅定擁護者。具體到《海洋基本法》定位上,共享與合作的意愿需要明確地傳達出來。
海洋環境的污染防治與海洋資源的勘探開發,都需要各國秉持共享與合作的意愿。海洋環境污染中有來自陸地源的污染、海上事故的污染、海上傾倒源的污染以及海底開發活動的污染。由于海洋的流動性和動態性,無論來自哪種污染源的污染,對海洋的破壞都是全球性的。《聯合國憲章》第74條中明確了善鄰原則,這個原則在一些國際法公約以及聯合國大會形成的善鄰關系決議中得到確定,從而成為了國際法的一般性原則。每個國家在處理海洋相關問題時,都需要有善鄰意識。《海洋基本法》作為必要的、迫切需要出臺的法律,在定位上明確表達共享與合作的意愿,是遵從善鄰原則的表現。從這個角度分析,可以適當借鑒英國的海洋基本法。
英國于2009年頒布了《海洋與海岸帶準入法》,該法被譽為英國的海洋基本法。該法是為了可持續利用海洋及整治近海地帶而制定的。作為海洋歷史悠久的海洋強國,在新的社會歷史條件下,主動出臺了適應潮流的海洋基本法,延續了英國的海洋優勢。英國海洋基本法的定位在于通過提高綜合管理和統籌能力,對本國管轄海域和周邊海域的海洋資源實施保護和可持續利用。英國作為一個聯邦制國家,本國不同行政區域內的海域根據海洋生態和海洋生物資源保護的需求來加強內部合作,聯邦政府負責各個海域海洋政策的落實。然后,將本國內部的這種合作機制通過歐盟的渠道進行分享,提高整個歐盟關于海洋生物資源可持續發展利用和海洋污染防治議題的合作水平。
共享與合作意愿的表達同我國所倡導的“擱置爭議”“共同開發”“命運共同體”等一系列海洋領域爭端解決模式相契合。在我國主權得到尊重和肯定的前提下,海洋爭端可以按照共享與合作的意愿來進行共同開發。“擱置爭議”“共同開發”,是在解決海洋資源、海域劃界等問題時謀求的和平解決辦法。在《海洋基本法》的定位中,共享與合作意愿的表達雖然十分必要,但共享與合作是建立在“主權在我”這一前提基礎之上的。在這個前提得到滿足的條件下,共享與合作可以通過多種途徑進行開展,暫時擱置爭議問題,從海洋經濟、海洋資源科考、文化遺產打撈等多角度,展開低敏感度領域的配合。我國主張,國家之間的關系不是零和博弈,不是一國的獲利以另一國的犧牲為代價。“命運共同體”理念,則意味著追求本國利益時給予他國以合理的關切,謀求“以發展帶動發展”。我國這種主張和意愿,不僅契合了聯合國宗旨,也與海洋爭端所應采取的解決問題的態度相一致。簡而言之,只要我國的自身定位是“負責任的發展中大國”“致力于維護世界的和平與發展”,那么《海洋基本法》的定位就需要對共享與合作意愿有所表達。
共享與合作意愿的表達是充分運用海洋科技、進行海洋礦產資源開發的有效渠道。從投入與產出之比來分析,相對于其他科學技術而言,海洋科技的開發與應用具有高投資、高風險的特點。海洋科技需要經受住來自不斷變化的海上氣候環境的考驗,同時需要顧及如何降低給海洋生態環境帶來的不良影響。單靠某個國家自身的經濟實力和科技水平,很難完成海洋礦產資源的安全有效開發。從地緣政治角度分析,我國目前的海洋強國戰略和“一帶一路”倡議中的“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都與周邊國家的海洋戰略存在著較高的依存度。印度尼西亞提出“全球海洋支點”戰略,旨在用新的眼光和海洋發展戰略來促進本國發展。這與我國的海洋發展需求有著諸多共同點,戰略上的相通使得兩國可以通過區域合作來加強對外部力量的制約和鉗制。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等南海國家,始終面臨著是“合縱”還是“連橫”的選擇。我國戰略發展上與這些國家的相通之處,以及地緣上的優勢、投資和市場方面的優勢,均可以讓我們從共享與合作意愿出發,跟南海國家加強實質性的聯合。《海洋基本法》作為實現我國海洋戰略的法律載體,在定位上要充分考慮到這種戰略聯結和優勢互補。
維護海洋權益、建設海洋強國是我國未來發展的一項重要戰略。出臺《海洋基本法》十分必要,不僅有利于提升我國海洋事務處理能力,也可以解決海洋強國戰略實踐中立法滯后、零散及操作性不足的問題。《海洋基本法》的定位關乎我國未來制海權的最終實現程度,因此必須把握好《海洋基本法》的定位,明確其定位渠道與定位內容,適當借鑒國外制度經驗,做到權益主張與和平主題兼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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