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視聽媒體亟需監管轉型：他律與自律平衡

周笑

國家廣電總局2018年4月10日責令今日頭條永久性關閉其視聽產品“內涵段子”，原因是導向不正，格調低俗。此前，快手也曾被責令關停三天。眾多受爭議的網絡視聽APP受到影響乃至下架，其中包括鳳凰新聞、網易新聞和天天快報。不過，內涵段子永久關閉引發的用戶爭議最為突出。

如果用積極的心態和思路來深入分析這一波事件，這是件好事。我們可以把內涵段子永久下架作為一個可能的拐點，以觸發并期待由網信辦和國家廣電總局主導的社會化新媒體監管能逐步完成重要轉型：將硬性的“一刀切”他律監管模式，逐步地合理轉向相對軟性的監管模式，即更多采用“密集針灸”式的監管思路和策略，讓外在的他律與內在的自律得以平衡，實現標本兼治。

轉型的必然性源自社會化媒體與傳統媒體的本質化差異。筆者以為：社會化新媒體的本質不再止于內容及其傳播載體，而是直接轉化為特定人群及其人際傳播，而傳統媒體的本質則局限于特定內容生產及其傳播載體。廣電總局可以通過關停某個低俗視聽節目來實現視聽環境的凈化，但在新媒體語境下則意味著直接斥責和消泯某一特定人群。

正是基于這種認知，筆者認為網絡視聽媒體亟需監管轉型，以建構并最終實現網絡視聽媒體他律與自律的平衡，為中國快速發展的新媒體產業，尤其是內容創生型的社會化新媒體提供必要的健康而穩定的制度環境與治理機制。

“密集針灸”式監管，是指開發和運用“點對點”的技術型政策工具，精準地插入到出問題的“點”上，進行高度精細化和個性化的“微懲治”或者說“微管理”。無論這個“點”是一個人，一個群，還是一段視頻或者一個主題彈幕，都能得以很好地基于同一價值判斷標準和管理原則，從技術形態上加以必要的區別化處理，予以分階段、分層次的適度懲治，進而營造出高度透明的“自我約束與自我負責機制（自律）”與“法規監管機制（他律）”深度融合的雙軌機制。

這種雙軌機制從技術層面上講，至少應包括以下三個有效的方面：

1.點對點分類標識；

2.點對點分情況警示；

3.點對點分階段懲治。

上述三個主要方面，在很多情況下，需要以社會價值最大化為前提，與社會化平臺上的眾多企業達成互利多贏的精誠合作。

雙軌機制的另一個重要落點，是合理制定公認度高、價值觀鮮明且簡明穩定的懲治原則，這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這一原則應納入建構中國新時代主流價值觀體系的上層建筑和經濟基礎當中。因此，它需要下通民意，上通國策，又要簡明穩定，不宜太復雜多變。在此，或許可以參考古希臘和古羅馬在出版界采取的，類似“負面清單”式的監管機制：即明確只會懲治那些“瀆神和無神論的文字，以及誹謗中傷的文字”，其余的皆可自由出版和傳播。其監管的客觀結果是文化極大繁榮。

借此，在具體實踐中可重點考慮采取“負面清單”式的治理模式。關鍵是清單上的核心原則須簡明有力且相對恒定，清單上的操作性原則宜采用多邊協商機制，尤其是要明確把用戶合理納入協商主體之中，共同來制定操作性原則，并公開進行社會化發布，以期達到明規共依，眾志成城，標本兼治。

這里所謂的“標與本”，是指內容低俗只是現象，主流價值觀缺乏才是根本。

事實上，網絡視聽媒體監管的最大問題，是相當數量的用戶缺乏必要的、積極的社會共識和成熟穩定的價值觀。其中，不乏社會精英（筆者曾對此做過一個小范圍的專題調查）。這樣一來，即使短期監管措施通過下架特定內容產品強有效地遣散了社會化平臺上的特定用戶群落，他們會再找一個類似的平臺重新聚集。在這一過程中，另一種巨大的風險油然而生：這些缺乏穩定價值觀的精神游民，不停地在社會化大平臺上四處閑逛且又高度分散，同時又可能隨處聚集。監管者難以確知他們的動向，從而不得不面對監管對象的高度不確定性。在以軟實力競爭為主體的信息時代，這種風險往往難以承受，不論是對于國家政府，還是對于普通民眾。

眼下，面對超規模壟斷形態下的網絡視聽媒體，視聽監管機構正處在一種全面感知到問題迫切，并努力探索新路徑的階段。他們不斷探索著新的治理方式，同時又受制于要馬上解決一系列棘手的現實問題，一時間難以求得權衡之法。畢竟，這是一個長期、中期和短期的治理目標糾纏在一起的復雜性問題，需要針對不同對象、不同平臺、不同語境進行仔細鑒別，區別對待，然后分頭治理。但如果問題出得太多太大，就會導致中長期目標反過來屈從于短期目標，而不是持續調整、完善短期目標，讓它來適應并促進中長期目標的實現。

這正是為什么監管機構往往不得不繼續沿用管治傳統媒體的“一刀切”思路，來管理已經復雜到屬于“不同物種”的網絡視聽媒體。這不僅導致監管效果受影響，治標難治本，而且容易引發爭議乃至政策誤讀。

在此次的“內涵段子”永久下架事件中，網上已有許多正式和非正式的評論文章，并頗為有效地混淆了視聽，引起眾多誤解。

有鑒于此，需要根據廣而告之的基本治理原則，開發和利用有效的技術工具，精準地分類標識內涵段子的不當導向和低俗格調，并及時以合理方式公之于眾，給予明確的“點對點”警示和充分的自律自檢機會。在警示無效后，再果斷采取下一步相應的懲治措施。

總而言之，完全可以把網絡視聽媒體平臺上人群的聚集理解為1，人群的消散或分散理解為0。從0發展到1，意味著新媒體社會中的公共財富和國家財富的生產與積累，須倍加呵護。不僅因為從0到1需要消耗大量社會資源，更因為它是導向社會財富再生產的社會化基礎。

現階段，中國經濟、政治和文化的可持續發展都需要更多的1。

因此，對于網絡視聽媒體的監管，需要建立在促進和保護現存1的原則之上。而對于任何要把1變成0的監管舉措，需要格外慎重，盡早設立必要的公議程序和機制來具體實施，以避免傷及正在逐步形成進程中的社會共識和主流價值觀。畢竟，這一進程來之不易。

此外，內涵段子事件還給了我們一個重要啟示，就是在有效懲戒的同時，還需要著力于用“點對點”的思路與政策工具，以全面刺激和培養積極正面的“點”，就此燎燃整個社會化媒體平臺。這不僅可有效促進內生性的自律機制，也有利于快速構建起新時期的主流價值觀，正本而清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