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熱度的人心

劉誠龍

這是一個老故事。

賊沒良心？也是吧。人家都沒飯吃了，在吃觀音土，賊卻將人家紅薯種給偷了；然而，就在賊登堂入室行竊時，被人抓了個正著，于是，拳頭含義憤，棍棒生敵愾，眾人合起來，將賊打個半死。

呂振羽家里，也曾進過一個賊，半夜三更，這賊摸進屋來，挑了竹籃子，裝了滿籃子紅薯，正擬翻墻過去，不料碰倒了一塊磚，砸在月光如水之深夜里，響聲格外凄厲，有人被響聲弄醒，打一聲哦呵，村子里的人便都醒來，漢子們都縱身從床上躍起，追賊追了里把路遠。這賊據說很瘦小，雞肋不足以安尊拳，誰叫他是賊呢？也吃了好幾頓拳腳。

天氣尚黑，覺還沒睡足，眾人捉了賊，又練了手，便將賊用一根繩子捆了，捆到呂家屋背后那棵苦楝樹上，綁起來，便都回屋再睡回籠覺去，撂下話來：明天再理會。

哦呵聲，打罵聲，還有賊的慘叫聲，驚醒了一位少年，他叫呂振羽。待眾人散去，他一人悄悄爬了起來，星光下，但見這賊被五花大綁，身上黑幾條，黑條綁了身子；紅幾條，紅條也綁了身子；黑的是真繩子，真綁身子；紅條是血印子，如綁身子。

這個賊，身子比呂振羽高多了，以年齡論，呂振羽怕也喊他叔叔吧！

呂振羽家不算寒苦，但也非富室。這賊比他家可窮多了，到他家來偷紅薯之類食物，也是生活所逼。既然已被人們練了幾頓拳腳，受到應有的懲罰，也算了吧。想到這，呂振羽走到其面前，擺擺手，叫賊別做聲，將繩子給松了，對他說：你走吧，別回頭，趕緊走。

今夜過去了，吃了點皮肉之苦；明天呢？明天來的，會是什么？這賊拔腿走了。自然，走得快，有人若趕上來了，逃不掉二遍苦嘛。走著，走著，不對勁。這賊，總感覺腳步后面有腳步，一回頭，看到后面丈多遠處，那個少年跟在后邊。

“我怕你怕。”那個少年說。一個賊夜半走在村頭，若是有人起早，見了賊，那不再一聲哦呵一聲喊，將賊再捉了？呂振羽跟在賊后面，送賊一程，護賊一路，便是想讓賊一路走遠，一路走好。

江南多山，很多年前，江南之山，樹高樹密，魅影重重，一個人夜半走在野外，也是嚇死人。呂振羽送賊，送到村頭，送到村外，送到了趕不上見不到之遠處，他往回走了。

他走，走，走，卻聽到腳步有重聲，回過頭來看，那賊在他后面丈把遠，一直跟著他走。呂振羽朝他喊：你怎么還不回去？不怕再被捉了？賊回他話說：我也怕你一人害怕。

呂振羽是湖南邵陽人，著名歷史學家，出版過很有影響力的《史前中國社會研究》與《中國政治思想史》等著作，與郭沫若、范文瀾、侯外廬、翦伯贊，合稱為中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五大家。

不管生活再苦，這賊也是人品欠佳。如果饑寒都是起盜心之理由，那世界上就沒人品可言，誰都可以借種種客觀，干雞鳴狗盜事。這賊后來據說再不偷雞摸狗，他再窮也不窮人品，源起那回少年呂振羽，一路陪送他，一路護衛他，讓他感覺到了人間的溫暖，讓他感受到了人心的力量———因為人心有力量，所以其人品在這力量之作用下，也提升了。

呂振羽對這個賊真誠護衛，其人心有如地熱，發散溫暖，這種溫暖傳導到了賊身上，讓其人心也溫熱起來，反過來又傳導過來，熱量與熱量可以互相傳遞，人心與人心可以互相傳導，人世間便多了溫情吧。

改變一個賊，改變一個不入品的人品，呂振羽用的是其帶熱度的人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