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漫談

陳怡初

天上一鉤彎月，哦，今天是七夕，再過一周，這個月亮就將圓滿起來。

彎月也挺好。殘缺圓滿一直在交替變化，最圓滿的時候便開始殘缺，最彎曲的時候也即趨向圓滿了。記得《易經》里頭的畫卦，六條橫線便是至陽的符號，一條橫線叫作一爻，是陽氣最盛的時候;下面那一爻，中間斷開成了兩條線，慢慢地向上斷，六條都斷了，就是至陰;然后又從最下面的斷線連接起來，依次向上……大抵這就是“因循”，自然界如此，人間眾生也是如此。

人間的事情，都不會那么美好，所以咱又把人間稱之為“娑婆世界”，就是教你去忍受生命中種種缺憾的世界，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啊。一般的人呢，單有智慧或者單有福氣，難以兩者兼備。

古代有個修行者，智慧超人，不過整天風餐露宿;也有頭大笨象，整天就打盹，生命的意義都在睡夢中，荒廢時間，可是身上卻掛滿了瓔珞這樣的名貴珠寶。所以有感嘆“修慧不修福，和尚托空缽;修福不修慧，笨象掛瓔珞”。兩樣都沒同時擁有，所以修行者還是在苦行，大笨象也沒能好好看看這廣大的世界。

差一點的，就是福氣也沒有，智慧也沒有。好比天上的云都把彎月都遮住了，這個時候我們便不去談月亮是否完滿，而是說天真暗。可天沒有完全是黑色的，天是啥色？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青藍色。

每個晚上，看不看得到月亮，第二天太陽都會出來，因為天不會一直黑，因為天會亮。

人間有八種苦難，其中一種叫“求不得”，求不得即是殘缺。殘缺也挺好，連蘇東坡自己都希望孩子有福氣就行，莫像孩子爸那樣因才氣而命運顛沛——“但愿吾兒愚且魯，無災無病到公卿”。

求不得嘛，只是還能求。若是沒得求呢？正好，黑黢黢一片天地真干凈。

今晚探頭出來看月亮，不知誰與我同時抬頭，有緣的人啊，你我不論而今相識與否，大家好好行路，等著我。

早幾年，看到句強裝文藝但也確實如此的一句話，大意講當人類登上月球，傳來照片，發現的現實情況，讓許多人那帶有古典浪漫的想象破滅了。

幼時背過唐詩“床前明月光”，看《西游記》，大師兄有個二師弟叫豬八戒，豬八戒因嫦娥下凡了。嫦娥這個漂亮姑娘呢？在月亮上呢。一不小心，詩歌意境和人間情長就給串聯起來，成了這浪漫想象破滅之前的想象。

一句吟詠，一段典故，望著月亮，不禁會心一笑，或是古今同感，或是思緒萬千。

先賢造字時，月是一個彎鉤，日卻方正圓潤，顯然嘛，月亮還是殘缺的時候多，也證實了我之前的戲說。倘若是“閑”字，繁體字的里頭不是“木”，而是“月”——古人晚上吃飽飯了，為了省錢不點燈，便出來腆著肚皮曬月光，看月亮，哦！這就叫“閑”，悠閑嘛。

記得宋代詩僧慈受懷深禪師，在詩歌中將月亮比喻為菩提之月。其詩云：“萬事無如退步休，本來無證亦無修。明窗高掛菩提月，凈蓮深栽濁世中。”

看一眼嘛，自己就曉得了。這顆心就是這個月亮，在夜晚照遍四方，洞悉一切，那我便放下筆，撕掉對月亮的種種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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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文有近五千字，分為“看月”“解月”“指月”三章，邊邊這里節選了“看月”“解月”兩章，并將標題改為“望月漫談”。全文看似東拉西扯，實則全都圍繞月亮而生發開來。古今中外，天上人間，舉凡月亮有關的詩文趣事、人文知識娓娓道來，雜以自己的感想、議論，頗見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