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與公共圖像安全

王志新

(湖北美術學院 版畫系， 湖北 武漢 430060)

自20世紀80年代中國進入改革開放新的歷史時期，全社會全領域逐漸被外來文化所滲透影響，新文化、新思想、新觀念、新視覺、新時尚、新體驗、新藝術等等，全新的多元文化，促使社會意識形態發生深刻變革。新世紀伊始，中國融入全球化的歷史進程，多元文化隨著流行和時尚觀念而植入社會全領域，信息時代的全覆蓋，打開了大眾對流行文化和時尚潮流多元領域的全新視野。全球化、經濟一體化的進程，促進了世界各國各民族文化廣泛而深度的交流與融合發展。然而藝術始終是社會意識文化領域的引領者，現代插畫藝術因其最廣泛的社會應用，無疑是現代視覺藝術中最突出的藝術形式，現代插畫藝術已不再是中國傳統的文本插圖等概念，它是伴隨著西方主流文化的“時尚藝術”寵兒。插畫被廣泛的應用于現代商業社會的各個領域——傳統紙媒、數字網絡、廣告營銷、影視動畫、時尚設計、文創傳播等社會全領域，插畫藝術已經成為當代藝術最顯著的代言人，以其特有的社會實用價值、傳播方式、多元服務，插畫藝術成為新世紀跨領域的綜合藝術媒介，現代插畫實現了前所未有的藝術創作形式的多元融合，所謂的經典藝術走下神壇，成為最具普及傳播價值的應用型藝術表現形式。

隨著視覺藝術在現代社會傳播中的應用，插畫作為視覺圖像伴隨著信息傳播技術的發展，具有廣泛的公共傳播力，圖像與讀圖逐漸取代了文字的部分意義與價值，圖像成為大眾認知和理解世界的重要媒介。但是回望中國現代社會發展，即“改革開放”近四十年的時間，我們并沒有在紛繁復雜的世界現代圖像文化交流中建立自己的圖像譜系，大量隱含西方文化意識形態的圖像，被粉飾為流行和時尚的藝術外衣，深深的影響著現代中國的社會文化和思想觀念。現代視覺藝術已不再是傳統的詮釋經典，歌頌歷史，而是突出圖像化的全新形式，并使其具有特殊符號化的快速傳播手段和工具。圖像不僅僅是為呈現藝術表現而完成的單一視覺元素，更是文化移植、滲透、傳播的有意識的生產，并使這種特殊的文化產品建構在當代社交媒介中，發揮著公共圖像在文化意識形態領域的特殊價值。現代中國在圖像與文化安全領域的研究，忽視了視覺圖像對國家文化安全的重要影響。圖像與文字、思想、行為具有同等重要的文化意義，而探索“插畫”這一流行時尚圖像或藝術史圖像、文化史圖像、數字科技圖像等公共圖像基礎研究的意義，即是梳理建構本民族文化圖像的歷史譜系。

一、插畫的敘事功能

插畫作為傳統藝術表現形式歷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兩萬年前法國南部的“拉斯哥洞窟壁畫”。《辭海》中對“插畫”一詞的解釋是：指插附在書刊中的圖畫。有的印在正文中間，有的用插頁方式，對正文內容起補充說明或藝術欣賞作用。現代插畫自20世紀中期，美國藝術家受到抽象表現主義的影響，將繪畫性質濃厚的插畫抽象化，形成簡約的創作風格。70年代，插畫廣泛的被應用于商業文化中，而插畫創作因敘事與傳播的需要又回到了寫實風格。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插畫的含義變得更為廣泛，所有內涵敘事思想的藝術作品都可廣義的歸屬于插畫范疇。現代插畫應用于實用美術中，則是運用圖案表現形象的一種藝術設計手段。

我們可以注意到，插畫有別于其它繪畫形式很重要的一點便是：敘事。插畫，英文名為illumination，同時也是照明、闡明的意思，這一名稱簡單明了地指出了插畫的作用。在各類出版物中，插畫的存在即是以圖像形式闡明文字部分的意義，使文字更形象和更具有趣味性、生動性，這也就要求插畫必須能夠配合文字闡釋主題，即是插畫需要具有敘事功能。

插畫既然是在出版物中存在的，其敘事性就涉及到了我們的閱讀習慣。上世紀60、70年代的人大多都是看著連環畫長大的，他們的閱讀習慣是：書頁上面是黑白連環畫，下面是文字的形式；伴隨80、90年代青少年的成長則主要是漫畫與卡通；上世紀90年代后出現了插畫、繪本、圖畫書、立體書等，比如吉米的繪本，不過這時候的繪本中文字還是占據著書中很大的比重；2000年后，出版物日新月異，出現了更多的形式，但最重要的一個變化是插畫與繪本，尤其是國外的繪本大多都以圖畫為主，運用更加純粹的圖示語言來表意，而不再以文字敘事為主。

從這一段歷史可以看出，人們的閱讀習慣經歷了以文字為主、圖畫為輔到圖文并茂，再到以圖畫為主的轉變。如今的新生代，更多是以插畫、繪本、圖畫書等，甚至沒有一個字的插畫書來伴隨著他們的成長，我們整體進入了一個讀圖時代。插畫由過去的紙質出版轉向電子出版，由平面轉向立體，由二維轉向三維，也漸漸擺脫了文學的附庸身份。隨著互聯網技術和移動通信系統等技術的不斷發展，相較于文字來說，圖像更加具象、直觀、易懂，這使得圖像在信息傳遞中愈發重要，也使得讀圖勝過讀文字。因此，插畫已經無需宏大的敘事，由集體主義轉向了個人經驗，如今的插畫更注重內心的氣質和個人的經驗，它不但能突出主題的思想，而且還會增強藝術的感染力，插畫的重要性早已遠遠地超過這個“照亮文字”的陪襯地位，變成一門獨立的“時尚藝術”。

這樣的轉變便對插畫的敘事功能有了更嚴格的要求。插畫設計需要考慮讀者閱讀的習慣與心理，在外在形式和內在表意邏輯上構建一定的秩序，使得敘事結構更加嚴謹、有效，解決插畫設計的主題形象的建立、空間性的表述與延展、時間性的表述與延展、故事性內核的構建等問題，從而使插畫作為信息化的藝術形式快速傳播。

二、插畫的傳播功能

插畫因其廣泛的社會應用，是一種頗具流行性的藝術形式。流行這一說法，原來更多的是從服裝、廣告、設計學方面談得多一些，而從繪畫的角度來考察，流行就是把我們很專業的一個沒有社會普遍性的藝術形式，轉變成具有廣泛可操作、可模擬、可復制、可量化的技術應用層面。插畫藝術的流行性，是因其跟商業社會的深入接軌，藝術與社會的接軌則需要牽涉到方方面面的知識結構，這對作為插畫的繪畫藝術來說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這種潛在而正在發生的轉變，深刻的影響了插畫的傳播方式與廣度。

那么如何讓獨立的插畫藝術具有廣泛流行性呢？有學者給信息環境定義的概念大約有三種：“第一，構成信息環境的基本要素是具有特定含義的語言、文字、聲音、圖畫、影像等信息符號；第二，一系列的信息符號按照一定的結構相互組合便構成具有完整意義的信息，大部分信息傳達的不僅僅是消息或知識，而且包含著特定的符號觀念和符號價值，它們不僅僅是告知性的，而且是指示性的，并且對人的行為具有制約的作用；第三，當某種信息的傳播達到一定的規模時，便形成了該時期和該社會信息環境的特色和潮流。”[1]而相較于文字而言，圖畫承載的信息可以跨越地域、種族、文化的藩籬，使閱讀者更為準確、快速地讀懂信息，因此，當圖畫的信息傳播達到一定規模的時候，便能形成社會的潮流，亦是流行。

而要達到“流行”的條件，則少不了傳播的媒介。曾經的插畫主要依賴于書籍或其它紙質媒介的傳播，傳播途徑單一，影響較小。隨著科技的發展，現代照相技術、電腦、數碼影像處理技術的出現，為插畫的傳播提供了多種多樣的傳播途徑，也將人們的閱讀習慣改變。在這樣的背景下，插畫的用途有了豐富和拓展，“負載著商業信息的圖像被大量而廣泛的使用成為了當前商業信息傳播的一個重要特征。在傳播過程中為保證傳播效果而使用商業插圖不是必須但卻十分必要，這是信息環境決定的，它滿足了在圖像化信息環境中獲取信息者的視覺及心理需要。”[2]隨著插畫與商業越發緊密的結合，企業界也普遍認識到“好的設計就是好的銷售”這一道理，插畫在商業的催發下，得到了更為廣泛的應用與傳播。

因此，插畫的傳播必須與市場的需求相一致。用出版行業中的插畫舉個例子，無論是出版業中繪本、圖畫書亦或是純文字書籍中少量的插畫的創作都必須考慮到市場的需求。比如兒童文學創作，兒童文學里最大的板塊就是圖畫書的鑒賞和創作，因為兒童還處在文字的學習階段，對文字的閱讀和理解并不廣泛，而圖畫卻能讓他們讀懂許多他們這一年齡段無法從文字中看懂的東西，因此，兒童文學這部分的繪本和插畫的創作要考慮到讀者和市場的特質，根據需要進行創作，盡量用圖說話，在圖畫中包含豐富的信息和邏輯，讓孩子讀圖即懂，這樣的圖畫才是受歡迎的、易于流傳的。

三、作為流行的藝術

流行的藝術，是相較于傳統博物館、藝術館、美術館等珍藏的經典藝術而言。“流行的藝術”顧名思義，泛指廣泛的傳播于社會各個領域的藝術形式、藝術語言、藝術流派、藝術現象與藝術觀念。時尚即是流行的突出表現形式，而現代插畫藝術于現代藝術中，則頗具流行及時尚藝術的特質。區別于傳統史詩性的經典藝術形式，插畫藝術語言簡潔隨性，創作篇幅精短寫意，題材內容極其貼近大眾社會生活，它融合于傳統藝術語言的精致細膩，同時兼具流行文化的易讀性、快餐性、趣味性、連續性等時尚要素，更重要的是插畫藝術與現代科技，尤甚于數字圖像技術的深度結合，使得現代插畫藝術越來越彰顯出其時尚藝術的流行特質。插畫藝術從傳統的文本插圖附屬地位，一路走來見證了時代文化與流行時尚的文化演進和蛻變，插畫藝術語言的自身特質，使其成為社會傳播行業的絕佳注腳，現代廣告營銷及自媒體運營者對插畫藝術的追捧，更是趨之若鶩。作為現代流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插畫創作及插畫行業正在快速形成具有廣泛市場化、大眾化的文創產業。任何一種流行藝術形式的產生，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上層建筑和經濟基礎、民族傳承、時代精神的綜合塑造，現代插畫的藝術樣式與風格特質，亦是折射出現代社會的審美風標。

如今的插畫傳播載體豐富多樣，不僅包括傳統媒體如書籍、雜志、報紙、產品包裝等，還包括新媒體平臺，如電影、電視、網絡、櫥窗廣告、流動顯示屏廣告等。且以往的插畫多以寫實再現為主，如今的插畫呈現出百花齊放的藝術風格，既有寫實性的，又有抽象性的，既有意象性的，也有裝飾性的，這些豐富的藝術風格與藝術語言，滿足了當下受眾多元化的欣賞習慣，也適應了不同消費層次的社會需求,更為創作者提出了新的要求，提供了更廣闊的施展才華、展現創意的空間。近年來國內插畫的創作取得了巨大的進步，部分藝術院校還相繼開設了相關專業培養專門的插畫人才，這為插畫的流行創造了很好的環境。

但是，插畫在傳播過程中，它所負載的信息及傳播的過程受到了傳播媒介的制約，而傳播媒介是插畫得以傳播的主要手段，這就意味著插畫不能離開傳播媒介而獨立存在，插畫的創作必須考慮到傳播媒介的適應性。過去傳統的承載媒介主要是木版畫、石版畫、水彩畫等紙本媒材，現在隨著科技發展衍生出的新興媒介，如電腦、數字平板、手機、電子顯示屏等，媒材的拓展引發傳播媒介發生的巨大改變，不僅豐富了插畫的創作手段，也改變了插畫存在的形態，讓插畫產生了新的藝術形式，伴隨著科技與商業的發展而成為真正“流行的藝術”。

傳播媒介的發展也為傳統插畫提出了新的挑戰。雖然近年來國內插畫創作的發展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進步，但是有關插畫的理論研究、創作研究尚有不足，并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大多數的研究方向還停留在插畫創作的技法、傳統插畫的歷史和針對個體作品和插畫家展開論述，涉及的寬度和廣度還不夠，這就要求我們在插畫理論與創作方面進行跨領域的研究。插畫是視覺的藝術，是可以結合市場的商業化的藝術產品，我們要結合傳播媒介的特點，即保證插畫的信息傳播，又保證插畫的藝術性，還要結合媒介對觀者造成的視覺沖擊。

四、公共圖像與流行文化安全

公共圖像是泛指在社會生活中，大眾所能夠看到的所有圖像，包括繪畫、攝影、電影、雕塑、建筑等從平面的到立體的，從實體的到虛擬的圖像。只要是視覺上能看到的圖像，都統稱為公共圖像。它涵蓋了美術圖像、商業圖像、設計圖像、電影影像等等。現代插畫作為公共圖像的應用類別，涉及廣泛的社會應用領域，如商業插畫、文學插圖、應用插畫(科技表現、醫學傳播、動植物學等)、專題插畫(歷史、科普、游記、記實、新聞)、觀念插畫(藝術觀念、文化觀念、政治觀念)等等。插畫與視覺傳達設計、實用美術應用廣泛交集，例如插畫的表現手段及創意題材可以運用于廣告、招貼、海報，也可用在包裝設計、信息圖形設計等方面，如創意說明圖、創意地圖、剖視圖、新聞插圖等等。這種被廣泛運用于現代社會的插畫藝術形式，無疑不再是一些簡單的文內插畫、插圖的美學附屬功能，而是具有廣泛傳播的深層社會學意義的公共圖像。圖像(Picture)是指各種圖形和影像的總稱：指繪制、攝制和印制的形象。觀看先于語言，圖像是人類最主要的信息源，在人類形成的認知體系中，圖像遠早于文字的形成。圖像已經被公認成為意識形態的主要傳播形式。插畫作為公共圖像的“可視的意識形態”的組成部分，已經成為人們獲取信息和交流思想的主要媒介形式。

全球化進程促進了國際間文化交流的廣泛和深入，國際社會運用文化輸出、文化導入、文化移植等國家文化戰略，已經成為大國博弈的重要手段。自上世紀中葉，美國的主流動漫電影工業——好萊塢，已經同美國的形象、文化、價值觀念形成直接的聯系，成為美國的代名詞。源自美國的公共外交，是政府及其委托的非政府組織、甚至個人，通過輸出本國文化，在國際社會塑造本國正面形象、影響外國公眾，在獲取文化認同的同時也獲取了巨額經濟利益。好萊塢的電影工業在有意無意間的參與著美國的公共外交，忠實地執行美國的對外文化擴張戰略，成為其傳播特定“意識形態的國家機器”。通過文化傳播實施外交戰略、外交任務，已經成為繼傳統的政治往來、經濟援助、軍事干預之外的第四大外交手段。

全球化大潮中，插畫、繪本、立體書、圖畫書等公共圖像媒介，作為電影及動漫產業的前置舞臺，成為國家文化與意識形態的重要傳播手段，正以主流化姿態進入世界信息舞臺并開始成為前景巨大的傳播力量。公共圖像的傳播實質是國家文化的實施戰略，而文化傳播對國家形象、國家利益甚至國家安全的建構意義重大。英國將文學傳統、紳士與嬉皮的兩極、種族、身份及意識形態等方面加以描述，融入當代藝術、流行藝術(插畫、漫畫、插圖、繪本)、動漫、電影等塑造政黨及國家形象，如上世紀90年代風靡全球的“YBA”藝術團體等，其將政黨意志和國家文化戰略、傳播策略運用于公共圖像的廣泛傳播領域，能有效服務于國家形象建構和政黨意志。

當今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越來越依賴圖像作為視覺媒介傳達文化美感、知識體系、政治形態、商業行為，甚至世界觀與價值觀。我們的視覺感知世界的方式，其成長速度超過了以往的歷史。如今什么東西都要“眼見為實”，什么科技產品都要盡量做成“可視化”形態，什么書籍都要盡可能多的“圖式化”，什么事情都要盡快的看到——看電視、看電影、看視頻。傳統的文化歷史和社會生活被文字記錄和傳遞的方式，已經趕不上這個時代與科技的發展需要，一眼即明的速度和全局可視的規模只有圖像和影像展現得最快最直接。青年人的閱讀習慣和對歷史的興趣只有結合現代社會的發展流行與科技的應用習慣，以圖像化和可視化的方式才可能普及和深入到他們的成長中。中華幾千年的文明，從書籍和藝術品中所流露出的民族精神和智慧不計其數，而以圖像的形式流傳和展示以至供文化與商業使用的案例卻越來越單一和貧乏，圖像所承載的民族性格和文化自信與圖像背后的文化意義漸行漸遠，不能真正服務于現代人的精神需求和文化與商業的需要。通過研究公共圖像的呈現原理與傳播模式，挖掘和整理本民族圖像的現代社會意義與價值，重塑本民族文化精神與文化自信，促進民族文化的傳播與推廣，系統地可控制性地制定相關的圖像文化譜系和圖像輸出策略，其核心目標是為國家文化戰略提供文化安全的反制措施研究，結合并發展本民族優秀文化傳統，豐富文化產業的多樣性，并形成國家文化戰略的核心基礎。

[參 考 文 獻]

[1] 郭慶光.傳播學教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126.

[2] 葉喜冰.現代商業插畫與媒介發展的互動關系研究[D].浙江理工大學，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