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頌

含語笑+謝馭飛

貧窮這回事，說起來之所以受到古今中外這樣多哲人、宗教家、詩人的謳歌贊頌，不外乎由于它的三種美德。

最顯而易見的是，它帶給人健康。《霍亂時期的愛情》暗示我們，愛情是一種瘟疫；《會飲篇》中說，愛財是一種精神病。因此，那些關心人類健康的哲學家們，不僅戒絕了霍亂一般的愛情，而且也以貧窮這種姿態抵抗著愛錢這種精神類疾病。比如蘇格拉底，寧肯窮得打赤腳不穿鞋，也不肯去掙錢養家，卻把大好的光陰虛擲在不著邊際的閑聊上，除了健康這至高的原因，我們想不出還有什么別的原因能讓他如此這般。在抗精神病之外，據說，貧窮還可以增加骨質密度。這是明代的賀貽孫說的——“貧能煉骨，骨堅則境不搖。彼無骨者必不能不逢迎紛紜，無怪其居心不靜也。無骨之人，富貴尤能亂志，貧賤更難自持。”

貧窮的第二個美德是美學上的。它營造了一種清瘦香冷的骨感美，詩人有了它才能寫出好詩來：“貧將入骨詩方好，事不縈心夢亦清。”中國詩歌對世界美學最大的貢獻，便是它寫出了無形式者的形式，寫出了老、病、貧、懶、亂的優雅自得。這里有著一種上升到美學高度的自棄和超越，與窮酸倒沒有關系。比如，黃庭堅《寄黃幾復》：“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想見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給我們的感覺絕不是窮酸。雖然出現白發、家徒四壁這些意象，但它們被“讀書”超越了。又或者，是讀書導致了既老且貧？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里有一種風雅。

最后，貧窮如符咒一般把我們與另一個世界，神圣的世界聯結起來，成為我們進入那里的憑證。且不說，《天路歷程》里的天路客果真窮得啥也買不起，走過浮華城這樣萬物皆可買賣的地方也只能兩手空空。更有甚者，《馬太福音》里說：“內心貧窮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是屬于他們的。”內心貧窮（合和本譯為虛心），這是資財貧窮的升華和內化。如同遠游最宜輕簡，輜重過多便成負累，內心帶著那樣多的輜重——虛榮、競爭、傲慢——怎么好走完那么修遠的漫漫朝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