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
斯坦福大學歷史學教授沃爾特·沙伊德爾說,在歷史上大部分時間,不平等狀況往往會擴大或者維持在一個很高的水平。
在2015年,地球上最富有的62個人的財富相當于世界較窮的35億人擁有的財富。財富越來越集中在少數人手中,在2014年,抵得上世界較窮的半數人口擁有財富的話,還需要85個億萬富豪,在2010年需要388個。但不平等不只是億萬富翁們造成的。最富有的1%的家庭擁有全球一半以上的財富。

沃爾特·沙伊德爾和他的著作《大調平器:暴力和從石器時代到21世紀不平等的歷史》
美國經濟學家格里高利·克拉克說,關于不平等,目前在經濟學領域還沒有被接受的理論,對于不平等產生的機制和過程還沒有取得的科學認識。直到最近,許多經濟學家認為跟經濟增長相比,財富的分配只是一個小問題。過于關注分配甚至被認為是對增長的威脅。提出了不平等理論的經濟學家往往是異端:大衛·李嘉圖、卡爾·馬克思、亨利·喬治,以及近年的托馬斯·皮凱蒂。1997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埃德蒙·菲爾普斯還說:“頂層的不平等算不上嚴重的社會問題,抱怨頂層的不平等是一個錯誤。”在2008年發生金融危機之前,這種觀點并不罕見。五年后,皮凱蒂提出,在資本主義社會,不平等是永恒不變的?,F在,斯坦福大學古典學與歷史教授沃爾特·沙伊德爾把這一觀點擴展到了資本主義之前。他指出,高度不平等有著悠久的歷史。2000年前,最富有的羅馬人的財富是平均收入的150萬倍,基本上等于比爾·蓋茨和普通美國人之間的比例。
沃爾特·沙伊德爾在《大調平器:暴力和從石器時代到21世紀不平等的歷史》中說,不平等跟文明本身一樣古老。自從冰河時代結束之后,人類前進的每一步都推動了經濟不平等的擴大,從農業的擴大、財產權到工業革命和全球化。相比之下,推動平等的因素卻非常罕見。在歐洲歷史上,收入和財富差距的縮小只發生在三個時期:羅馬帝國滅亡之后,中世紀晚期黑死病的蔓延,還有兩次世界大戰期間和之后。社會運動和和平的改革未能帶來類似的變化。民主無法保證平等的結果。教育要跟技術變革競賽,努力讓沒有技能的人不被拋下。
沙伊德爾說,在歷史上大部分時間,不平等狀況往往會擴大或者維持在一個很高的水平。每一次經濟不平等的降低都是由于大規模的暴力沖擊,對既有秩序的顛覆。縮小貧富差距的大調平器有四種形式。在歷史上的大部分時間,占主導地位的是兩種。一是政府的垮臺,有錢有勢的精英被掃蕩,縮小了貧富差距。第二種是疾病,大規模的傳染病奪去許多人的生命,導致勞動力短缺,雇主不得不向剩下的不多的工人支付更多工資,導致工人收入上升。同時,有錢人擁有的土地等財富會貶值,因為住在土地上的人、付租金的人、購買土地產出的食物的人更少了,所以土地價格下降。這也會縮小貧富差距。
在20世紀,政府垮臺和傳染病被另外兩個因素取代了,即大規模的戰爭動員和革命。在世界大戰期間,跨越邊境的投資中斷,政府大規模干預私有領域,減少資本收入和資本的價值。政府還會實施極其高的稅率,尤其是針對有錢人,以此來支付戰爭成本。戰爭期間,因為征兵和興旺的軍工產業,還會有充分的就業,提高了對勞動力尤其是沒有技能的勞動力的需求。所以熟練工人和不熟練工人之間的收入差距也減小了。在許多國家,戰后還發生了通貨膨脹,因為政府為了戰爭的開銷而印了太多錢,這使那些擁有投資和資產的人受到打擊。戰爭還造成了很多破壞,毀掉了一些人的工廠和存貨。
縮小貧富差距的第四種力量是革命,如俄國和中國的革命,把財富從上往下轉移,把資產、土地、工業等國有化,消滅私人財富。還有計劃經濟,確定物價和工資水平。
在人類歷史之初,不平等水平是很低的。那是因為當時人們就沒有多少東西。采集、打獵時,人們是以10~30個人的小群體生活。人們相互平等有幾個明顯的原因。群體一直在移動,也生產不出很多物質財富,所以人們期待在內部平均分配,也沒有把不多的財產傳給后人的慣例。有了農業、定居之后,就有了多余的食物,人們也有時間生產更多物質產品。同時,出現了所有權。個人和家庭有可能積累財富,然后傳給后代。國家的形成強化了這種趨勢。統治階級變得極其富有。他們的財富比經濟的規模和普通人增長得快。
沙伊德爾說:“我對性別平等、種族平等比較樂觀,對扶貧也比較樂觀,國家之間的不平等在降低,因為發展中國家正在趕上來。但我對西方社會內部的經濟不平等不那么樂觀?!蔽磥聿粫l生大規模的暴力沖突,即使會發生戰爭,也不會有持續多年的大規模動員。在世界大部分地區政府都更加穩定。除了非洲和中東的一些地區,政府比過去更加有韌性,垮臺的可能性更小。將來可能會發生瘟疫,但醫學更加進步了,還有先進的監控。
不會發生戰爭和革命是好事,但如果我們關注的是不平等的話,那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有沒有其他機制能夠顯著地降低不平等水平?沙伊德爾說:“對此我非常悲觀。過去教導我們,不要承諾太多,要現實一些。許多人認為不平等很不公平,但好像不平等跟增長密不可分。好像它對增長來說還是必需的。如果每個人收入都一樣,人們就缺少創新和努力工作的動力。問題是,到底需要多少不平等。在北歐,很低的不平等水平運轉得很好。問題在于不平等到什么地步會造成廣泛的疏離和社會的不穩定。特定類型的沖擊能抹平收入和財富差距,但高度的不平等不一定會引發暴力變革。實際上,高度不平等的社會一般都能維持幾百年?!?/p>
沙伊德爾的觀點也遭到了反駁。牛津大學經濟社會史教授阿夫納·奧弗爾認為,沙伊德爾的測算方式會導致他擴大不平等的水平。他集中考察的是金錢收入方面的不平等,但不是所有的物品都可以通過金錢獲得。衡量不平等的方式通常是看基尼系數,范圍在0到1之間,0是每個人擁有的一樣多,1是一個人擁有一切。書中援引了歷史上的基尼系數,但不清楚是誰的,是男性工人的,家庭的還是整個人口的。計算基尼系數需要知道誰掙到什么,這在歷史上的大部分時期都無法準確地知道。
在歷史上的大部分時間,大部分人耕種土地或放牧,他們自給自足,不領工資,不買不賣。對前現代時期骨骼的測算表明,生活在市場經濟邊緣的人往往比城市居民更健康。只有19世紀的幾個發達國家的人才需要用錢購買一切。從那時起,政府拿走的收入份額越來越多。它們作再分配時,許多都不是以現金的形式。如英國的醫保、教育和道路系統,許多都是不收錢的。在這種情況下,作者對金錢收入的計算夸大了不平等的程度?!白龈改傅目鞓犯杖霟o關。孩子不能買也不能賣,也不出去工作。在一些國家,如瑞典和瑞士,降低不平等并沒有造成暴力沖突。”
沃爾特·沙伊德爾和他的著作《大調平器:暴力和從石器時代到21世紀不平等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