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能源發展趨勢前瞻及政策建議

楊波

[摘要]通過分析宏觀經濟長周期主要變化及深層次的技術經濟原因，本文前瞻性地探討了能源領域可能發生的趨勢性變化。通過申能誠毅的投資實踐，分析展示了能源股權投資機構在此背景下的投資導向和方法論，探討了為了推動能源行業的重大變革，政策制定所應關注的重點問題，如幫助新技術、新業態切實增加收入降低成本，打造更加公平和開放的市場環境，推進市場主體資格的準入和認證等。

[關鍵詞]多能互補 智慧能源 新能源 投資金融

[中圖分類號] F206[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17）05-0039-05

我國能源領域正在經歷重大且深刻的變革，驅動力來自于技術、經濟、政策等諸多方面。新技術不斷出現，如頁巖油、頁巖氣、光伏、風力和儲能等，在相對傳統的能源領域也不斷有新科技、新材料等方面的創新，以提高設備的效率和安全性，降低生產成本。新政策在電改、可再生能源、分布式能源領域推動的力度也在不斷加大。

可以預見，能源產業鏈必將重構，利益將重新分配，與現在的格局會有很大的不同。本文擬從宏觀趨勢出發，推演能源行業未來可能發生的變化，探討政策制定所應關注的重點問題。一、宏觀經濟生活的顯著變化及其驅動因素

在過去的10到20年間，宏觀經濟生活中產生了一些顯著的變化和趨勢。

首先，行業間有互相融合的趨勢。行業界限變得模糊，互相滲透，跨界融合，“行業護城河”逐步弱化。一是互聯網線上線下融合。很多線下傳統企業“觸網”，互聯網不僅僅是公司品牌宣傳和推廣的渠道，而且是開展業務的重要虛擬場所。二是不同產業的融合，如互聯網平臺和個人消費信貸結合。線上綜合數據（電商、社交、出行等）的積累使得個人征信成本驟降，而且客戶畫像更加立體、準確。三是是虛擬和現實融合。現實的虛擬化早已有之，如個人的身份證號、電話號碼、計算機的IP地址等。未來每個人、每個物品、每臺機器設備將以更加抽象和虛擬化的方式協同和互動。

其次是共享經濟突破傳統經濟模式。從十多年前的度假公寓分時共享，到最近的共享私家車（如Uber）、共享單車、電動汽車分時租賃。其核心是充分調動了曾經無法調動的冗余資源，使更少的基礎設施支撐更大體量的經濟活動。從結果上看，它弱化了壟斷（如區域出租車特許經營權），供應形式由一元或寡頭供應轉向多元化、大眾化供應。共享經濟的另外一個貢獻是突破了丁業時代社會化分丁造成的生產者和消費者的二元對立，使同一個體在某個時段是生產者，在另外一個時段是消費者。這種情況在前丁業化時代更加常見，如農產品的生產和消費，只是在現時的共享經濟里，消費者和生產者的身份轉換會更快、更頻繁。

第三是數據化大行其道。數據化的初級階段是IT化和電算化。我國大部分行業還停留在這個階段，但是大數據和人丁智能的浪潮已經來臨。大數據和人丁智能的特征是將海量的、異質（如圖像和語音）的數據整合在一起，在曾經無法有效分析的數據中得出有意義的結論。金融和電力是數據化最領先的兩個領域，但是在泛能源領域仍存在很多可以通過數據化提高效率的空間。

那么隱藏在這些宏觀趨勢背后的驅動力有哪些呢？我們認為首先是基礎設施的大規模鋪設，如在過去的10年間，光纖的鋪設增加了7倍，上網速率提高了近20倍，使通訊的障礙大大減少，瓶頸降低，催生基于高通量數據的應用。除了通訊基礎設施還有其他如金融支付基礎設施大量普及帶來消費的便利。其次，隨著IT化、電算化的普及，數據供給也快速增加，過去10年數據產生量增加了70倍。最后，數據的處理成本10年間降低了5600倍，人類對數據的加丁和駕馭能力大大增強。

這些微觀經濟技術的變革，使得社會整體從IT化走向互聯網化再走向物聯網化，中間環節壓縮，信息和產品的獲取更加多元，溝通成本降低，交易成本降低，行業的邊界趨向模糊，壟斷維持難度正在加大。

在此演進的過程中，基礎設施依然重要，但是正逐漸從臺前走到幕后。同時新興OTT（Over-The-Top）運營商崛起，如微信等，且在局部侵蝕了基礎運營商的利益（如語音和短信）。在上游設施設備供應充足的情況下，不斷挖掘和創造新的下游需求，滿足個性化的需要成為新的市場競爭的關鍵。終端的價值越來越大，如何高效率低成本獲取海量個體用戶是下一階段企業面臨的重大課題。

二、能源行業可能出現的變化

在宏觀經濟發生重大變化的同時，在能源領域，相似的變革也正在發生。首先，基礎設施建設有長足的進步。我國油氣長輸管道由2005年4.45萬公里增長到2014年底的10.5萬公里。全國220千伏以上輸電線路長度從2005年的25.3萬公里增長到2015年的60萬公里。其次，上游成本下降，價格下降，利潤壓縮，能源供應進入相對充裕的時代。如進口液化天然氣的價格從2014年超過3元/方跌至2016年的1.5元/方，石油從2014年的120美元每桶跌至目前的45美元每桶。風電已經接近平價上網，光伏在南美、印度等地也已接近平價。上游成本和利潤的壓縮可能意味著下游黃金時代的來臨。過去的“資源為王”正向著“客戶為王”轉變，由向上整合資源到向下整合客戶資源轉變。當經濟體由快速增長向穩態過渡，由增量市場向存量市場轉變的時候，重心也會由設備制造向高效運營轉變。最后，隨著電改的深入和推進，能源的獲取渠道將更加多元化，用戶的選擇更多，能源的獲取成本將大幅降低。如在電力領域，客戶未來可以從不同的售電公司得到不同的報價和產品組合，大客戶還可以采用直接購買的方式獲取能源。由政策人為設置的供應鏈障礙將成為過去時。

隨著技術的迭代、政策的推進、基礎設施的大規模投入，能源行業將發生哪些變化，是否會有本質的不同，是否會出現跨產業的融合、數據化、分享經濟抑或其他的變化？我們認為，未來的能源產業以下六個方面值得我們關注。

第一，未來能源領域的重心會縱向向下游分布廣、單體小的客戶滲透，從2B向2C轉變。舉例來說，光伏領域過去的主戰場在西北大型光伏電站，目前正在朝東部轉移，盡管目前大部分開發集中于單體IMW的中大型企業光伏，但是向兆瓦以下的中小型企業和戶用光伏延伸的趨勢已經顯現。這樣的轉變，西北棄光限電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西部集中式電站的競爭來自于更低成本、更低上網電價的火電。而東部分布式光伏的競爭則來自于企業的高昂用電成本。商品越到下游，價格越高，因此光伏的經濟性首先在下游體現了出來，這符合經濟規律。在光伏價格快速下降的大背景下，首先凸顯經濟性的應該是工商業企業而不是西北電站，除非由于政策等因素造成的人為扭曲。此外，光伏繼續向縱深發展會進入到單體小、數量大的戶用光伏，在這里必須依靠先進IT系統的支撐進行實時全面的資產監控和成本管理。endprint

以上只是分布式光伏的例子，其他如智能配電、電力托管等面對中小用戶的服務都有巨大的增長空間。我國過去電力系統的建設大多集中在主干管網上，配電網以下的自動化水平還不夠高，也不受關注。但是在電改逐漸深化后，配電網的自動化改造、運營和服務、末端效率的提升會成為市場競爭的熱點。

第二，末端橫向聯結多能互補。在電力市場化深度推進之后，可能會出現主干網之上的OTT增值服務運營商橫向聯結區域客戶形成網絡，結合可控負荷、儲能、多能互補分布式能源等，打造如虛擬電廠、分布式供能、微網等商業模式。末端的電源可以有多重組合，如風力發電、光伏、微型水電以及微型生物質電站、電動汽車、三聯供機組、電梯勢能等小規模不穩定電源。虛擬電廠可以利用先進的電力電子技術、通信技術和機械技術，在各種現有電源的基礎上進行不同電源和不同項目之間的組合分解（消納和儲能），從而設計出符合客戶需求的電源組合。通過多能互補一方面可以降低可再生能源發電的不穩定性，另外可以減少和補充系統備用，提高能源系統整體利用率。

在德國，已有多個虛擬發電廠“落成”。根據美國調查公司Navigant Research公布的預測，全球虛擬電廠2023年合計容量將達到28GW，相當于1.3個三峽電站，而這些發電能力將大部分由居民屋頂的光伏電站和海上的風力發電機組提供。

第三，單體丁商業客戶增加服務厚度，疊加節能、節費、運維托管、配電網管理運營等綜合能源服務。我國目前中小型丁商業的能源管理還處在非常粗放的階段，基本沒有電量監控、容量需量管理等精細作業的理念和工具，常常為容量和需量等額外多付出很多費用。但這些低效領域也為能源服務商提供了巨大的節能節費空間。

如企業可以利用IT技術進行實時高頻數據采集，獲取用能信息，包括功率因數、諧波、冷機調控、儲能等。搜集上來的數據可以做需量中期、短期甚至超短期預測、基于需量的負荷控制和儲能優化控制、售電競價算法等。利用這些丁具實施需量容量電費管理、峰谷電價套利、客戶端設施遠程運維等服務。

第四，可能出現與家居、交通等跨界融合的能源解決方案整合商。用先進的行為分析搭建和能源用戶互動的數字平臺，并向消費側提供以用戶為核心的特色服務包，涵蓋用電管理、智能家居、分布式發電、家庭儲能、電動車等能源整合解決方案。如美國電動汽車公司特斯拉（Tesla）在2015年推出Tesla Energy，通過Powerwall和Powerpack讓顧客從可再生能源中獲益。2016年Tesla收購了Solarcity將光伏整合進其業務中，未來Tesla定位于一體化的綜合能源服務商。

第五，與前面分析的能源產業鏈中下游的應用相對應，在上游，能源數據資產服務商可以借助大數據分析和人丁智能，提高資產運營企業的投資收益，并通過數據分析、數據交易和增效分享等業務實現盈利。

通用電氣（GE）的Predix平臺和遠景能源的格林威治平臺，是能源領域上游通過物聯網和大數據采集實現高效運營的典型案例。如GE前些年為華能集團的大理龍泉風電項目提供了55組智能風機，總裝機容量為151MW。通過安裝在風機上的傳感器，風場可以預測未來30分鐘的風況，通過儲能平滑系統為電網提供可預期的穩定功率輸出，電網運營商可以借此提前判斷是否需要提前補充電力。GE的PowerUp技術，能夠根據風機機組的實際情況，優化運營參數，提升發電量5%，相當于為風場增加20%的利潤。除了GE生產的機組，Predix機器設備網關能夠將任何供應商或任何年代的這類資產連接至Predix云端，能夠收集并分析運營數據和歷史數據，進而改善運營模式。

在維護方面，Predix使客戶可以利用Predix平臺的組件預測潛在的問題，執行預防性維護，并減少非計劃停機時間。Predix機器組件可以監控傳感器收集的數據，使用基于物理特性的分析方法，根據資產模型檢測潛在的錯誤狀態。除了這些設備端應用，Predix機器還可以將傳感器數據傳輸至Predix云，云端可以存儲并分析管理所有類似機器的運營數據。隨著時間的推移，數據科學家可以發現新的模式，并創建基于物理特性且經過改善的新分析模型。然后可以將新的分析方法倒推至所有資產，同時有效改善所有資產的性能。

第六，小微金融服務商。在融資領域，能源資產越來越分布化，小微化，但同樣有強大的融資需求和變現流通需求，催生新一代能源產融平臺服務商，推動小型能源資產的融資租賃、信用評價、供應鏈金融的發展。在這一領域，已有國內公司做了一些有益的嘗試，針對不同的類型的資產，最典型的如光伏，還有如分布式能源、熱力、電化學儲能、相變儲能等。方式有將小型資產集合、打包提供給中大型資金方，也有一對一進行結構設計、協助融資。資金方面有越來越多的機構有意愿介入小微能源資產的融資業務，如融資租賃公司、銀行和其他專業機構等。

盡管趨勢明確，資金供需雙方都有需求，但目前還存在一定的問題，如政府補貼的風險，二次流通市場的不健全等。因此，小微能源資產的金融服務目前是有待開發的處女地，但其中的風險如何規避、市場的培育等，是擺在參與者面前的現實問題。

三、能源投資案例分析

筆者所在的上海申能誠毅股權投資有限公司，是一家以能源環保和先進制造為主要方向的股權投資機構。在行業大變革之前投資布局，其投資的領域和方向在能源為重點的股權投資機構中有一定的代表性。

在儲能領域，申能誠毅關注了一家國內領先的電池級碳酸鋰生產企業，電池級碳酸鋰產品年產能近8000噸，位列國內同行業前列。2016年中國動力電池在電動汽車的帶動下同比增長97%，需求量達29.8Gwh。預計到2020年，需求量將達到86.31Gwh，年平均增長率為43%。在電力系統中的應用會從電網調頻、容量需量管理向削峰填谷、新能源發電等其他細分領域滲透。

沿著儲能的產業鏈，申能誠毅投資了一家電動汽車分時租賃的公司。未來分時租賃會成為連接電網和C端客戶的紐帶，很有可能衍生出售電公司和電力服務公司等新型業務模式。endprint

在分布式供能領域，申能誠毅關注著分布式光伏開發商和分布式能源站。致力于民用/中小工商用戶的分布式光伏電站， 預計將可隨著電改的推進和電力市場的放開從事多重業務的延伸，如企業/戶用用電能效管理、售電、微網、多能互補、儲能等，從而與下游廣泛的用電企業和居民用戶建立直接聯系，為其切入其他能源業務帶來上游中游企業所不能比擬的優勢。

申能誠毅還投資布局了一家以物聯網為依托的生態型天然氣終端貿易服務商。該公司正在從單一業務公司演進為平臺型公司。未來將進入特許經營權、西北井口氣開發和終端能效管理業務。

如果說未來能源行業將圍繞三個要素：能源的生產、消費者和網絡展開的話，則能源類股權投資機構的投資地圖則多為這三個要素相交或其兩兩相交的產物。其中兩兩相交，會產生B2B，B2C和C2C三大類業態。如能源生產和網絡疊加為B2B模式，會包括配網和主網優化等商業模式；能源生產和消費者相連為B2C，可包含分布式能源站、天然氣點供等；消費者和網絡相交則產生電動車分時租賃和居民光伏等C2C模式。三者相交則為儲能、微網等模式。

四、關于能源行業發展政策的建議

能源行業的多維度變革正在發生，在此過程中，勢必存在相關調整，同時新的商業模式也在不斷摸索和變化。因此，如何降低前進的阻力、加快進程，同時又能保持市場秩序穩定在一定的閾值之內，是政策制定者需要重點考慮的問題。

具體來說，筆者認為政策的制定應重視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幫助新技術、新業態切實增加收入，降低成本。政府在光伏領域采用上網標桿電價同時推出財稅政策幫助企業減負，如光伏發電產品增值稅即征即退50%，目前正在考慮政策有效期從2018年延長至2020年。光伏標桿電價和補貼逐年退坡，顯示政府對行業成本和收益率的敏感以及審慎的態度。但同樣重要的領域如儲能和分布式供能等目前還沒有相應的支持政策。鑒于光伏和電動汽車領域的騙補事件，對于項目給予直接補貼的方式應當謹慎為之，避免一哄而上引發市場過度波動，重點以如財稅政策、推廣日間交易加大峰谷電價差、明確輔助服務價格等更加市場化的方式推動。

二是打造更加公平和開放的市場環境。這尤其表現在新能源或分布式能源的上網和準入，政府應敦促個地方電網企業對能源和新能源企業公平對待一視同仁，可以對不同地方的電網企業進行第三方量化考核與評估并定期公布結果，并對于合作程度低的企業給予財務及政策方面的限制與處罰，反之則予以獎勵。同時厘清在新能源、分布式能源企業上網過程中與電網的責任與義務邊界，防止推脫與扯皮的現象發生。

三是推進市場主體資格的準入和認證。如大型儲能項目目前還不能作為一個獨立的主體參與到電網運營當中，只能依托風電、光伏電站或火電廠，無法獨立建設電站，因此也不能直接與電網對接進行購電、售電。其市場主體資格亟待解決。

在市場快速變化的過程中，政策的制定很難完全與市場的節奏同步，因此更需著眼于宏觀、長周期和關鍵節點問題，努力營造開放、公平、有序的市場環境，使新技術、新業態能以較低的成本獲取必要的資源，在市場中生根立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