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播下了什么只有未來知道

/ 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

經常看到媒體上各種有關教科書編寫的建議，各界人士似乎都很重視教科書的編寫，把對教育、對未來的期望全寄托在教科書的編寫上。的確，教科書的編寫要對人的未來負責，必須體現對人的發展要求。不過，我認為不能夸大教科書的作用。教科書絕對不是萬能的，任何教科書在不同的教師那里，會出現不同的教法。同樣的教材，會被不同的價值觀黏附，會有不同的利益滲透，有時并不能達到預期的目的。播下的龍種變為跳蚤，甚至直接把跳蚤當作龍種播下也未可知。

教室窗外有嘈雜聲傳來，建筑工地正在施工，卷揚機在起吊鋼筋磚塊，工人汗流浹背，爬上爬下。我的學生每天看到這些，他們會想些什么？他們會不會習慣了這樣的場面而無動于衷？

我問，十年來，我們學校，所有的建筑都是這些工人建造的。這些工人，他們也有子女，他們的孩子，有沒有可能來（南京）師大附中讀書？有個學生小聲地說“理論上有可能”。教室很安靜，他的話全班學生都聽到了。應該說，他的表達比較準確。我雖然不是很清楚每個人具體在想什么，但我確信，至少，他們看到了工人在為生存而勞動，想到了這些工人也有自己的愿望，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這樣一所學校讀書。但我跟學生說，他們也會根據社會現實，認為那是白日夢想，他們還有可能因此開始思考不合理的現實，當然也有可能“認命”。如果想到社會不能實現平等，而目前的教育有可能繼續擴大那樣的不平等，教育能有什么價值？我們這一代要做的事還很多，遠遠不止是考大學。

過了很久，有畢業生說，那年也有老師看到和你一樣的場景，但是他對我們說的是：要珍惜學習機會，如果你們不好好念書，以后就只能和他們一個樣，處在社會底層。

面對同樣的圖景，不同的教師有不一樣的思考，也由此發出不同的聲音。這種對比本身就是“教育”。高中了，學生已經有辨別能力，他們看到了面對同樣的事實出現的不同思維和不同情感。學校和社會一樣的豐富和復雜，這讓他們對“教育”有新的認識，而且這樣的印記有可能成為判斷的經驗，會帶到遙遠的未來。

面對問題，我有時感到無力。我的學生會為一次考試少考了三五分痛心疾首，而他不知道班上有同學患病已經住院十天了；連下三天大雨，宣布體育課“800米抽測”取消，教室里一片歡騰，我只想告訴學生：有些地區已經一片汪洋，老弱婦幼在洪水中等待救援……

老師說起以前的畢業生，觀點有時不太一樣。有個校長到任，翻閱校友回憶錄，忽然冒出一句“那一屆好像沒出什么人”。我很驚訝。他眼中的“人”的標準，是“高官”“名人”“闊佬”，是那些可能對他“有用的人”；其他“普通人”竟然都不算“人”了！——遺憾的是，目前教育界盛行的，就是這樣一種功利的價值觀。近年流行“同學微信群”，常聽聞一些不歡而散的例子。已經退休的當年同窗，鬧起矛盾來仍然不離當年的“遺恨”，從考試成績排名到教師“一碗水”是否端平，從家長拉關系走后門到分配制度不公，無不有當年“教育”播下的種子。只要還有“那一屆好像沒出什么人”之類的評價文化，我便覺得，不管你的教科書編寫得如何先進、現代，落后的教育評價還會固執地播下不公正、不公平。

必須有“人的教育”，始終把人的生命尊嚴看得高于一切，必須切實地把人的合理生存放在教育的首要位置；一切為了人，也必然在教育細節上想到人的需要。在課堂，教師不能有反人性、反人道的言行，必須在課堂啟示學生，讓他們關注人的生命和人基本的生存狀態，否則我們的教育是無用的，甚至是反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