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一門“復古”的時尚社交

雨葭

雅集，自古以來就是中國文士階層的一種生活方式，也是中國最為經典的高端社交形式，他們以文會友，或吟詩作賦，或書畫遣興，或飲酒品茗，其間催生了許多千古流芳的詩篇佳作。而在物欲橫流、社交平臺層見疊出的今天，有一群人致力于重現雅集的魅力，在自己的社交圈里彰顯自我骨髓中的東方風范。與其說他們是對古代文人閑情逸志的效法和模仿，不如說是對當下生活喧囂浮躁的感懷與思辯。

風流蘊藉的文人雅集大多緣起魏晉，包括“建安七子”為主力的“鄴下雅集”，嵇康、阮籍等七賢的“竹林雅集”，以及最負盛名的“蘭亭雅集”等。“曲水流觴”就是當時很經典的種雅集形式，圍坐在溪流或者山泉邊，從上游順水放入一個裝著酒的耳杯，酒杯停在誰的面前，誰就要賦詩一首。王羲之著名的《蘭亭集序》描繪的就是這個場景，今天在北京故宮御花園、恭親王府花園和紹興蘭亭都還可以見到流觴曲水的余韻。

近些年在北上廣深等城市，一些志同道合者也開始聚起這樣別開生面的“雅集”，或談文論藝、或品茗賞樂、或聞香揮毫……在生活節奏緊張的都市生活中，這種時尚而古樸的聚會不失為調劑心靈的休閑方式，在滿足自己愛好的同時增添生活品位。這種結合了休閑和學養的文化生活方式，也漸漸成為繁華都市中新的時尚生活。

朋友圈的私密聚會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幽幽琴聲帶來一片清雅。

一個周末的午后，有詩酒琴茗雅集于珠水之濱鵝潭古渡畔，曰“鵝潭雅集”。有名士攜新作及明拓《石門頌》從耶魯而來，更有嶺南詩壇巨擘以詩會友，席間琴韻茶香，或詩詞唱和，或書畫遣興……在布置雅致的私人宅邸內，一室雅客，年齡不一，來自各行各業，卻齊聚共享詩書翰墨之樂。這就是當代文人雅集的縮影。它和我們今天的美術展覽是截然不同的，在特定的時間內，只有受到邀請的親朋雅客才能加入，更加私人神秘，也就是所謂的“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無論對召集人還是參加者而言，雅集大都源自偶然機緣。這種隨意性與藝術性相契合，也正是朋友間交流思想與增進感情的方式。

現在看展覽早已成為大眾重要的文化活動，書畫、雕塑、攝影等各類藝術都有展覽，但雅集卻是一種小眾的聚會，這種聚會更是個重要的學習切磋機會。譬如你完成了幾本冊頁，一函手卷，邀來同道好友聚會分享，觀看閱讀、議論品評，手卷寸寸展開從片段到全程，冊頁幀幀故事從小趣到大味，沒有視覺沖擊而充滿情境激蕩，所謂“把玩”“上手”都是中國人欣賞的專用詞，其間還要琴瑟和鳴、品茗、焚香等，堪稱五官五覺全面感受。然后有人在冊頁上現場題跋，有人在手卷上即興吟詠，從而完成了對這些作品的賞鑒。因此，雅集不僅是吟詩作畫的集會，也往往成為互相展示收藏品和文藝品鑒的重要場所。畫史中也有記載，人們在雅集上拿出自己收藏的山水橫卷，一頭展開的同時另一頭把畫作卷起，讓觀看的人在欣賞畫作時達到一種“飽游”的趣味，好像真的在畫中游覽一樣，這也是中國古代的山水作品很多都是橫軸的原因之一。

每一次雅集，都會有一個興由，如春分立夏，中秋冬至。除了歲時節令之外，花木生辰，友朋離別，都可以成為雅集的緣因，有事有物，有情有景。譬如“鵝潭雅集”，一群好久不見的好友因一幅珍藏的原拓《石門頌》而相聚。拓片是我國一項古老的傳統技藝，使用宣紙和墨汁，將碑文、器皿上的文字或圖案，清晰地拷貝出來的一種技能，許多已散失毀壞的碑刻，因有拓片傳世，后人才能感受原碑刻的內容及風采。當日一眾參與雅集的人士，既是作者，也是賞者；既合作，也競賞。你唱我和，有酬有應，即情即景，有答有對，每個人都參與，每個人都融入其間，雅集到這種狀態才進入高潮，人文智慧在玩樂的格局中盡展風騷。

如果說社交聚會成就了派對，印象派成就了沙龍，那么雅集更像是派對與沙龍的集合體。雅集和派對一樣，是朋友聯誼的一種方式，但派對有主角，而雅集只有召集人，在互動中任何人都可能成為主角，它是一種文學和藝術的即興品評與發想，更是一種形式和情境的同樂與共興。

以雅為集，集雅為樂

雅，與俗為對比，本義是中正、美好而高尚，但并非孤傲在上。集，匯聚，規模有群就好。顯然雅集是以美好之事為內容，以高尚之道為旨意的聚會活動。點茶、焚香、掛畫、插花，四般雅道；尋竹、訪荷、問菊、探梅，四般雅會；清供、粉黛、問琴、和曲……十八般雅事，都是美好生活的形態分享。從古到今，雅集無疑是一種美好生活方式的溫故和嘗試，更是一種雅文化傳統的呈現和演繹。

雅集以雅為體驗，以雅的生活為訴求。而在很多以雅為集、集雅為樂的人看來，雅集還是一種生活態度。

雍雅堂堂主陳異徽便是一位愛好雅集、提倡雅活理念的嶺南文人。雅集對于他而言，并非僅僅是把一群文人所崇尚的優雅美好都集合起來，表達一種對傳統文人士大夫生活的向往，而是為了讓藝術回歸生活。在他看來，雅集的核心應該是一種審美情趣的精神追求。當代雅集與古代雅集不同的是，古代雅集更注重內在，是當時文人生活的一部分。譬如最負盛名對后世影響最大的“蘭亭雅集”，起因是農歷三月三修禊的民俗活動，本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卻因為主人王羲之的無意之舉起草了序文，而成為后世歷代文人傾慕懷念的雅集典范。相比之下，現在的雅集活動形式感更強一些，是一種高雅的社交方式，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齊聚共同分享生活的美好，希望通過新的方式去追求古人的一種文人樂趣。

近年，在他的召集下，先后舉辦了紅棉結社、廣雅吉金等多次雅集活動，每回群賢畢至、賓主盡歡。每一次他都會對雅集做一個主題思考，構想內容安排、集會人員邀請，有時還會有文圖并用的菜單食箋。是什么的機緣之下，讓他對雅集進行生活化的呈現？“雅是生活中的一種精神升華，在于把文化的精彩融回到生活中來，現在的這種雅集方式，只不過是以前貴族士大夫生活的復蘇，并未成熟。在物質至上的當下世態，人們的社交圈子越來越窄，非常渴望有一個結交新朋友，提高自身文化素養的地方，而雅集就是一個不錨的選擇。相聚是美好的，想象一下，在春天，在一個曲水流淌的地方，大家賞書畫，吟詩詞，聽彈唱，你來我往，還有茶酒助興，美食添趣，古韻今風的快逸風雅，不亦樂乎？總比局限在類似微信朋友圈這樣的線上社交要來得真誠雅致。”endprint

“人不可能無休止地追求物質財富，到了一定階段就會有精神追求。雖然每回雅集活動前后都會很累，但內心卻很充實。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搭建一個平臺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分享生活的雅致和美好，亦是一樁雅事。”一個人的風雅終究有些寂寞，幾個人甚至一眾人的風雅更顯得星光璀璨，由此造就了一批歷史上著名的雅集，在雅集上也出現了一些流傳至今的千古佳作。正是因為自己喜歡，所以愿意與有同樣愛好的人一起交流分享，當代雅集作為這個時代的一種新興社交方式，會否也出現一批雅集佳作流芳百世，亦未知不可？

雅集復興該有當下烙印

書畫雅集、妙香雅集、詩會雅集……近來，各種雅集活動豐富著人們的生活。今日的雅集，與古代雅集有著淵源，但從內容到形式都有著明顯的時代烙印，它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它更多是圈子自發的一種小場合文化聚會，是當代人對審美情趣的無盡想象。

雅集，和西方的派對或沙龍一樣，都是一種精神的產物。雅集的復興和普及是當前中國文化發展繁榮的縮影。

聞蛙草堂堂主劉釋之也是個雅集愛好者，曾經舉辦和參加過不少文人雅集活動。在他看來，當代的雅集是向傳統雅集的回歸和致敬，突出的是背后的文化內涵。“現在的雅集形式有了很大的變化，古代的雅集已經不可能在今天這個時代恢復了，也沒有必要恢復，因為我們不可能回到宋朝、晉朝，時代進步到某個階段就應該有這個時代的產物，我更喜歡用這種古代雅集在當下的體驗中來思考我們需要什么樣的交往交流，或者什么樣的文化對話。”不同的興由，有不同的情境，與其說是對古代文人閑情逸志的效法和模仿，不如說是對當下生活喧囂浮躁的感懷與思辯，也許這才是劉釋之分享雅集、倡行雅致生活的動因。

在劉釋之的聞蛙草堂中掛著一幅書法，作品上日“札書如佩玉，溫潤發為榮。內美愜幽賞，顰笑足傾城。滄桑道蘊藉，羈旅悵恨生。傳經豈三尺，緬焉起深情。組之以舂云，和之以太清”。原來，那是他專門為賀朋友攜新著《耶魯書札》歸國而舉辦的雅集上所作。

在劉釋之看來，雅集應重在“雅”。古代文人雅集不僅是文人雅土聚集，更是各種藝術文化形式的聚集。與西方19世紀出現的沙龍不同，沙龍只在交流碰撞，而雅集交流分享，更有藝術創造。在古代雅集中，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綜合呈現，在交流中，與環境、與其他藝術形式產生交流與共振。而作為雅集的重要組成部分，現場作詩并書寫紙上，才成就了那么多膾炙人口的雅集作品。“雅集應是一種精神的匯總，最終創作的作品不是最重要的，因為那是物化的雅集，重要的應該是那段喜悅交流的舒暢時光。”

對于現在日漸紅火的雅集活動，陳異徽也表示，這體現了人們對于審美情趣的追求，在物質生活得到滿足之后，人們開始追求精神層面的需求。雖然雅集的形式與內容都發生了變化，但復興雅集本身就應該有時代特點，不可能原汁原味地重現。

捧一杯清茶，聽一曲古調，點一爐沉香……雅人雅事，既讓人身心舒展、怡情養性，也讓人體驗中國傳統的文化精神和情懷。何不忙里偷閑，靜下心來品茶聞香，閱書架上的書籍，撫墻壁上的古玉拓片，聽屋內縹緲悠遠的琴音，結交志趣相投之友，以這種“雅集”方式意與古會，接受藝術的熏陶，提升生活的品位。

（編輯/余彩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