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致良知”思想及其對當代德育的啟示

內(nèi)容摘要：革除功利之心、虛偽之弊是王陽明在明朝中期提出“致良知”學說的主要動機。當今時代遇到了跟王陽明時代相似的“價值觀迷茫”的道德困惑。王陽明“致良知”學說倡導的“立志—勤學—批評—責善”的四重修身結構蘊含了豐富的德育方法資源。開解當今德育工作的困境，需要汲取王陽明“致良知”學說中的德育資源。遵循道德理性引領知識理性的原則、實現(xiàn)個體目標和社會目標的均衡以及堅持道德認知與道德實踐相統(tǒng)一是其中可資借鑒的方法論意蘊。

關鍵詞：王陽明 致良知 德育

明朝中期，社會經(jīng)濟格局發(fā)生巨大變化，給人們的思想和價值觀念帶來劇烈沖擊。為革除功利之心、虛偽之弊，王陽明在晚年提出了“致良知”的哲學學說。當今時代其實也遇到了王陽明時代類似的困惑。商品經(jīng)濟的日益繁盛帶來了知識理性的過度膨脹，價值理性愈益被湮沒，道德敬畏心理愈乎脆弱。王陽明的“致良知”思想作為儒家經(jīng)世致用精神的哲學升華，蘊含了豐富的德育方法論資源，對開解當今德育過程中存在的價值觀困惑以及推進德育工作的有效開展具有積極的文化借鑒意義。

一.王陽明“致良知”思想提出的時代背景

王陽明（1472—1529），名守仁，字伯安，生于明朝中期。他是中國心學的集大成者，其學說的形成和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演變過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時期：1472年到1509年流放生涯結束，在這一時期內(nèi)，他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學說；第二個時期從1510年到1520年，這十年時間是他的試驗時期，王陽明成功地進行了軍事指揮、行政改革和興立社學等一系列活動；從1521年開始，他的學說開始臻于完善，“致良知”學說就是在這一時期提出，它標志著王陽明心學思想的成熟。

王陽明“致良知”學說的發(fā)展過程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王陽明所處的明朝中期，封建統(tǒng)治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社會政治經(jīng)濟格局和人們的價值觀念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當時，皇室貴族和官僚地主的土地兼并愈演愈烈，農(nóng)民的田地越來越少而苛捐雜稅卻愈加繁重。在殘酷的壓迫下，農(nóng)民起義不斷發(fā)生。封建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也開始出現(xiàn)統(tǒng)治危機。但大多數(shù)統(tǒng)治階級卻對此麻木不仁，依舊沉溺于奢靡放縱的腐敗生活。王陽明憤慨萬分，立志提出一種學說給予世人警醒。在經(jīng)濟方面，當時資本主義萌芽開始孕育產(chǎn)生，商品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使得爭權奪利、損人利己現(xiàn)象成為社會常態(tài)，封建倫理綱常在利益的誘惑面前逐漸失去約束力。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當時作為統(tǒng)治思想的程朱理學的地位開始動搖。

王陽明說“今夫天下之不治，由于士風之衰薄，而士風之衰薄，在于學術之不明。”[1]這表明，在當時他已經(jīng)深刻地認識到，程朱理學害人害己、壓抑人性，毒害社會風氣。想要徹底改變這一混亂狀況，必須正本清源，對程朱理學做出全面清算。“功利之毒淪浹于人之心髓，而習以成性也，幾千年矣。相矜以知，相軋以勢，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王陽明認為，功利之心是罪惡的根源[2]。改革程朱理學，革除功利之弊，才能喚醒人們心中的良知，亦即王陽明所言的“致良知”。

二.王陽明“致良知”思想的內(nèi)涵意蘊

王陽明在其晚年一再強調(diào)“吾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致良知”乃“圣門正眼法藏”，乃“千古圣圣相傳的一點真骨血。”良知的概念源出自《孟子》，“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王陽明繼承了孟子的思想，他說：“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傳習錄》上，《全書》一，第39頁）。“自然”二字表明，在王陽明看來，良知即心之本體，是主體本有的內(nèi)在特征。然而，對于良知具體是什么，王陽明并沒有賦予其統(tǒng)一的內(nèi)涵釋義。“良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圣人。”[3]縱觀王陽明論述，試將其“良知”概念大致作如下歸結：

（一）良知是道德認知

孟子在提出良知的同時，也提出了“四端說”，即“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而在王陽明看來，“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因此，他把孟子的四端也都看作是非之心，由此把良知與是非之心結合，同時更加強調(diào)良知作為是非之心的意義。在王陽明看來，良知是意識結構中的一個部分，它是人內(nèi)在的道德判斷和評價體系，作為一種先驗的道德意識起著“知是知非”的作用。正如王陽明曾對陳九川所說：“你那一點良知，是爾自家底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4]

（二）良知是道德情感

在王陽明看來，良知不僅表現(xiàn)為知是知非，還表現(xiàn)為好善惡惡。他不僅認為“樂是心之本體”，而且明確肯定“七情順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道德情感體驗是整個良知機制中不可缺少的要素。當人不能按照良知的指引，而屈服于私意的時候，人就會體驗到不自安感。“當棄富貴即棄富貴，其間權量輕重，稍有私意，于良知便不自安”[5]。因此，喜怒哀樂這些情感的自然流行，在王陽明看來也是良知的自然發(fā)用。良知“好善惡惡”，作為一種道德情感體驗在判斷是是非非時起著引領和導向的作用。

（三）良知是道德意志

王陽明詠良知詩的第一首說“個個心中有仲尼”，就是說，每個人就其本心而言都是圣人。“你看滿街是圣人，滿街人看你是圣人”，在王陽明，不僅承認了人人可以為圣人，而且提出人本來就是圣人。這對常人而言不啻為一聲驚雷，人從不敢確認自己的內(nèi)在完滿性到確信胸中本來就有個圣人，良知“決然以圣人為人人可到”體現(xiàn)了良知作為一種道德意識“去善去惡”的強大自制力。

總括而言，王陽明的“良知”概念可以理解為一種人固有的道德意識，而這種道德意識是知、情、意的統(tǒng)一。它作為一種道德認知，知是知非；作為一種道德情感，好善好惡；作為一種道德意志，去善去惡。

三.“致良知”思想的實踐旨向endprint

上文是關于“良知”的內(nèi)涵分析。“致”的含義可以分作兩方面來講，一為“至”，即達到之意。在此意義講，致良知就是恢復擴充，以至完善本心之良知。所以陽明說：“君子之學，以明其心。其心本無昧也，而欲為之蔽，習為之害，去蔽與害而明復，非自外得也。”[6]君子之學就是學做圣賢，就是致良知明明德，而致良知明明德的關鍵就是去蔽害以明其心。“圣人之所以為圣，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人人都可以為圣人，但常人的良知常會被私欲遮蔽，致良知的過程就是掃除私欲恢復完滿良知的過程。“致”的含義，其二為“做”，也就是躬行的意思。在此意義上講，致良知的另一基本意義就是依良知而行。在王陽明看來，擴充完善良心的過程并不是一個懸空冥思、不著實際的過程，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在事上磨練的過程。“決而行之者，謂知之謂也”，“決而行之”表示致知就是要把良知貫穿落實于行動當中。實踐、行動是致良知的另一個內(nèi)在的要求和規(guī)定。那么，在實踐中具體應如何實行？王陽明的自我修養(yǎng)大體可以分為四重發(fā)展過程。

（一）“立志”

“大抵吾人為學，緊要大頭腦只是立志。所謂困忘之病，亦只是志欠真切”，[7]能夠真切立志，則良知自明，王陽明一再告誡門人子弟，“務要立個必為圣人之心”。既已立志，就要全身心投入并堅持不懈。“志立得時，良知千事萬為只是一事”，也就是王陽明所說的“主一”，即首先要搞清楚所要專注的對象，然后就要一心一意，不能被私心雜念所左右。

（二）“勤學”

在這里他關注的是自我實現(xiàn)的無窮過程，他基于一個根本假定：“讀經(jīng)書應該最終導致高貴品格的形成”，強調(diào)理智發(fā)展的最終目的是道德品質(zhì)的形成。王陽明還經(jīng)常告誡門徒“不以聰慧警捷為高，而以勤確謙抑為上”，因為前者可能產(chǎn)生嫉妒和自傲，而后者則會贏得仰慕和尊敬。[8]在他看來，聰慧是天資，但勤奮和謙虛確是所有學生都可以通過有意識的努力獲得的。這也體現(xiàn)了良知作為道德意念的作用，即使得人人都能抱有一個堅定的信念：通過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成為圣人。

（三）“改過”

在這里，王陽明主要強調(diào)的是“省察克治”與“事上磨”的統(tǒng)一，即致良知的過程是知行合一的過程。王陽明一再強調(diào)，“一念發(fā)動處有不善便是行”，在道德實踐的過程中，道德主體要不斷反省自己，發(fā)動處有不善，便要通過反省將其徹底根除。此外，他還強調(diào)，“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若不用克己功夫，終日只是說話而已，天理終不自見。”（《傳習錄》）他反對終日只是閑講不做，應當在具體問題上發(fā)現(xiàn)“天理”和克服“私欲”。也就是說，要通過省察克治和事上磨練的結合并行一步步改過，最終達到圣人的道德境界。

（四）“責善”

王陽明努力勸說他的學生對他進行批評，這也許是一種教育技巧，但是，這也表明他渴望通過與學生的密切聯(lián)系來實現(xiàn)自我提高。大概也是在這個意義上，王陽明認為，責善是交友的真正意義。同時，他還告誡學生，責善要求真誠和禮貌，“諫師之道，直不至于犯，而婉不至于隱耳。使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蓋教學相長也。諸生責善，當自吾始”，不能對他人采取虛偽和粗魯?shù)膽B(tài)度。而這一實踐，則是基于每“個人都是處于人際關系當中”的意識，因為王陽明在經(jīng)歷龍場大悟后，已經(jīng)愈發(fā)明確地認識到，即使完全的自我否定，最終也必定會導致對人際關系采取肯定態(tài)度。“致良知”并不是對人的外在聯(lián)系的否定，而是對人的私欲的徹底改造，這就要求與他人進行真正的交往。

概括地講，王陽明“致良知”的自我修養(yǎng)過程可以總結為：首先，每個人要立志成為圣人。有了“主一”之志后，就要以學習作為支撐，不斷學習的同時克己省察，進行事上磨練以自我批評和改正。同時也要注意與他人之間的相互批評和學習，在相互批評中，志同道合的人組成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內(nèi)部，每個成員都能夠?qū)崿F(xiàn)自我，成為圣人。

四.“致良知”思想對當代德育的啟示

經(jīng)過改革開放30多年以來的歷史激蕩，當代中國道德發(fā)展已經(jīng)走到了重大轉折的關鍵期和關節(jié)點。道德困境成為時代的困惑，德育工作面臨著重大選擇。科學技術的高速發(fā)展推動著物質(zhì)財富的極大豐富，在改變?nèi)藗兩罘绞降耐瑫r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知識的傲慢”大行其道。在某種意義上，社會轉型期的中國似乎正處于一個知識理性過度膨脹以至湮沒價值理性的時代。個人權力觀念的興起使得知識理性越來越成為社會行為正當性的根據(jù)。在這種思維方式下，人們逐漸變成機械生活的機器而消解了人之所以為人的生存意義，絲毫沒有作為道德主體的人文關懷的溫度。“去道德”似乎成為了當代教育的主流，道德敬畏感的缺失又反過來助長知識功利心理的膨脹。王陽明致良知學說中包含了“道德理性與知識理性相統(tǒng)一”的道德教育原則。強調(diào)要以道德理性為統(tǒng)領，以知識理性為致用的思想就蘊含了追求人的全面發(fā)展的智慧。像王陽明對于“勤學”的解釋就特別強調(diào)了理智發(fā)展的最終目的應是道德品質(zhì)的形成和完善。

德育工作作為教育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相當程度上體現(xiàn)著國家和社會的期望與要求，當然也反映著受教育者的需要和追求。但在我國當前的德育實踐中，道德目標的設置往往更偏重于社會價值，受教育者常被看作是教育的客體和被改造的對象。這樣的不均衡，也往往使得個體缺少主動參與的誘因，導致德育主體的消極倦怠。反觀王陽明的德育目標，王陽明將恢復完善的“良知”作為其道德教育的終極目標。如前文所述，在王陽明看來，良知是道德知識、道德情感和道德意志的統(tǒng)一。相信“人人皆可以為圣”的道德意志更多的是作為對“理”的追求，也就是對于自然界以及人類社會的外在規(guī)范的一種自我超越型的價值實現(xiàn)。而道德知識的“是非判別”作用以及道德情感的“好善惡惡”作用，則更多訴諸于“心”，體現(xiàn)了主體對于具體對象的一種個體化、內(nèi)在性的價值追求。“夫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無物理矣”（《傳習錄》），可見，王陽明的“良知”目標的設置是充分考慮到了外在道德規(guī)范與主體道德意識的均衡，從而提出了“心”和“理”相融合的德育目標。這也啟示我們，在設置德育目標時要注重人的道德主體性和能動性的發(fā)揮，充分考慮社會目標和個體目標的均衡統(tǒng)一，提升德育價值的共享程度，以激發(fā)主體自我完善的熱情。endprint

王陽明“致良知”的修身過程大體包含四重結構：立志、勤學、批評和責善。“立志”和“勤學”尚處于觀念領域，志向的實現(xiàn)則有賴于具體的實功。王陽明把“致良知”過程看作是知和行的合一。關于道德踐履，他強調(diào)要進行反思克省和事上磨練。而事上磨練又多表現(xiàn)為“事親從兄”等日常活動乃至俗務中。王陽明修身過程的最后一步表現(xiàn)為“責善”，即與他人相互交往，在互相學習中自我提高。這也啟示我們德育的踐行最后要落實到日常生活，如此才能真切有效。我們每個人都浸潤在生活中，而生活的勞作性、主體間性、整體性和意義建構性等特點使其天然成為道德教育和道德檢驗的最好場所[9]。德育與生活世界相契合，有利于豐富理論的魅力和可感性。同時，也更易于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接受暗示，在潛移默化中接受道德熏陶。日常生活的連續(xù)性還有助于人們把某些道德觀念沉淀為情感和態(tài)度，把某些行為沉淀為習慣和準則，穩(wěn)固道德教育的效果。因此，道德教育過程要特別注重認知教育和實踐教育的統(tǒng)一，同時，要注意將道德實踐的落腳點放在日常生活當中。如此，德育工作才是真正落到了實處。

參考文獻

[1]王陽明.王陽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2]杜維明.青年王陽明—行動中的儒家思想[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3.

[3]王守仁.傳習錄[M].北京：首都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出版社，2007.

[4]陳來.有無之境—王陽明哲學的精神[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5]李承貴.王陽明“良知說”的四個積極面相[J].道德與文明，2017（3）.

[6]馮寧寧.陽明學研究的新進展——“陽明學與中國文化復興”學術研討會綜述[J].浙江社會科學，2016（9）.

[7]王中原.王陽明“致良知”的社會改良思想探析[J].求索，2016（1）.

[8]葉南客，肖偉華.論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現(xiàn)實困境的開解[J].思想教育研究，2016（4）.

注 釋

[1][3][4][5][6][7]《王陽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884頁、第125頁、第92頁、第117頁、第233頁、第57頁。

[2]王中原：《王陽明“致良知”的社會改良思想探析》，《求索》，2016年第1期，第124頁。

[8]杜維明：《青年王陽明—行動中的儒家思想》，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3年，第173頁。

[9]高德勝：《生活德育論》，人民出版社，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

（作者介紹：趙莎，上海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2016級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德治法治與思想政治教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