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福列早期藝術歌曲的詩意內涵
——以《五月》為例

徐立勛

（山東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加布里埃爾·福列（1845-1924），法國作曲家，在藝術歌曲和室內樂方面成就突出，被譽為“法國的舒曼”。作品偏向抒情性，更具法國傳統音樂高雅精致的風格，體現了法國音樂的貴族氣質，代表作品有藝術歌曲《月光》《夢后》《五月》，歌劇《佩內洛普》，宗教音樂《安魂曲》等。

在諸多藝術成就中，藝術歌曲一直是福列音樂不斷創新的重要領域。福列融合了法國的尚松傳統以及歐洲浪漫主義音樂風格，形成其獨有的音樂風格，有力推動了“melodie”（法國藝術歌曲）的進一步發展，是繼柏遼茲、古諾、圣桑后再一次將法國藝術歌曲推向頂峰的杰出作曲家。福列的三部歌曲集分別出版于1879年，1897年，1908年，各代表其藝術歌曲創作的不同時期與不同風格。從早期濃郁的傳統浪漫主義風格，到中期活用繁復的主題材料發展動機，再到晚期極具個性的和聲體系，充分顯示出福列對音樂與文本有機結合的思考。可以說，福列藝術歌曲一直都在闡釋音樂與詩歌的關系，這一特征在福列的早期作品中便已十分明顯，除了知名的《夢后》《月光》等作品，福列的《五月》這首簡單卻蘊含濃厚詩意的作品，更是將音樂的詩意性與文學的音樂性顯露無疑。

音樂與文學的聯系一直是浪漫主義時期重要的命題。“音樂的浪漫主義……是涉及音樂的文學浪漫主義……是一種關于音樂的詩歌思維和書寫方式。”①歌德曾說：“毫無疑問，詩歌被技巧的配上旋律后，能給人帶來更大的震撼。”因此，以詩歌為代表的文學和以歌曲為代表的音樂如何結合，成為浪漫主義音樂家思索的重要命題。福列早期的藝術歌曲主要以雨果的詩歌為詞作的主要來源，作品富有濃郁的詩意，蘊含著豐富的想象與激情澎湃的情感，集中表現浪漫主義詩歌的自然美和音樂美。福列的《五月》選用法國文豪維克多·雨果的詩集《暮歌集》中一首優美的抒情詩作為歌詞，詩作既具有詩歌語言獨有的音樂性，又具有蘊含率直的詩意：

既然繁花似錦的五月向我們召喚，

來吧！請你和良辰美景朝夕相伴。

鄉村里的小樹林，美妙迷人的綠蔭，

月色溶溶，流瀉在更深更靜的水濱。

走完大路的盡頭，便是通幽的小徑，

春天的空氣新鮮，地平線沒有止境。

來吧！愿眨著眼睛而羞答答的星星，

透過重重的面紗向大地照映，

愿樹林里有鳥聲婉轉，有花香四溢。

愿中午田野上空赤日炎炎的氣息，

濃蔭和綠草如茵，流水和陽光燦爛，

更有容光煥發的整個美麗的自然。

愿萬物讓兩朵花能開得欣欣向榮：

美麗開在你臉上，愛情開在你心中！②

詩歌內容自然流暢，優美動人，洋溢著春天萬物復蘇、春意盎然的活潑生命力，表現出浪漫主義詩人對大自然的禮贊和對純真愛情的向往。而福列所譜曲創作的《五月》，又充分發揮詩歌的音樂性，將語言文字的音樂性與音樂符號的詩意性有機結合，從而賦予《五月》濃厚而又深刻的詩意內涵。

第一，自然平展的旋律使《五月》的音樂要素與文學要素有機融合為一體，表現出福列藝術歌曲在詩意表達方面的合理劃一。《五月》的旋律線條平穩緩和，波動幅度小，樂句分布均勻舒展，營造出一種安靜、自然、樸實的音響效果，這正與雨果詩作中繁花似錦的五月交相輝映。音樂和文字在平展的旋律線中構成一種自然恬淡的詩意，既表現出歌頌大自然、抒發內心情感，也滲透出詩意化的意境美和字聲諧和的音樂美，使詩歌與音樂完美交織，形成整齊劃一的詩樂統一體。

第二，《五月》規整的和聲語言是福列藝術歌曲詩意內涵的主要表現。《五月》采用G大調再現單三部曲式，以反復的歌曲形式構成全篇。前奏采用無主題意識的琶音和聲，鋼琴部分的和聲走動呈上行音階，琶音伴奏下的人聲旋律與鋼琴和聲和為規整的音樂表現整體。與福列后期的藝術歌曲相比，這種傳統的和聲體系顯示出一種音樂表現手法上的自然與齊整，雖然它并不像福列晚期作品那樣試圖沖擊傳統和聲的框架與體系，但是這種傳統的和聲體系卻顯示出福列藝術歌曲的率真和自然，以及福列運用古典主義曲式和聲的嫻熟與靈活，從而暗含浪漫主義音樂追求詩意的自然流露和崇尚真實素樸的藝術美感。從音樂形式上看，《五月》的確有著福列早期創作的青澀，但是與此同時也流露出福列對音樂與文學的詩意內涵的探索與追尋，從《五月》中，聽者所感知的是一種悅耳動聽的和聲和旋律，由此而產生音樂美和詩歌美的雙重效用，于更深層次的審美欣賞中挖掘出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詩意內涵。

第三，詩歌文學和藝術歌曲的完美結合充分展現浪漫主義主觀抒情性，并表露出自由明朗的詩意內涵。法國藝術歌曲一直都具有明顯的貴族氣息，在情感表現上體現出含蓄、婉約的抒情性特征。十九世紀的法國正處于文學發展的高峰，許多文學思潮，諸如浪漫主義、象征主義、自然主義等，在一定程度上對音樂、繪畫、雕塑等姊妹藝術起到了深遠影響。雨果的詩作《五月》是一首典型的浪漫主義詩歌作品，表現出濃烈的主觀抒情性，詩人內心對大自然的由衷贊美以及對美好愛情的物化與移情將主觀抒情的情感張力推向頂峰。福列在表現主觀抒情性時，常常使用琶音和反復等曲式和聲手段，以加強音樂的抒情性，在《五月》中，這種抒情性十分明顯，在詩歌的關鍵語句中，福列采用六度音程關系或強拍強位用以強調詩歌所表達的豐富情感，這種手法在結尾句中非常明顯，并使音樂情感細膩含蓄，雖無紛亂蕪雜的主題動機和恢宏氣魄的直抒胸臆，卻能從中體會到福列藝術歌曲的自由明朗、活潑清新、細膩溫婉的詩意特征。由此，雨果式的抒情與福列式的抒情完美結合，詩歌與音樂的詩意內涵表現為精致的藝術審美和細膩的情感流露齊頭并進的浪漫主義主觀抒情性。

法國藝術歌曲是心靈的產物，它本身就是一首杰出的音樂文學作品。在其發展歷程中，福列的藝術歌曲為法國音樂做出了巨大貢獻，他的詩意內涵集中表現在藝術歌曲創作的多個方面，從曲式和聲、創作手法、主題動機，再到詩歌的抒情性、音樂性，每一個細節都充滿客觀、含蓄、審美的詩意內涵。福列的音樂曾被人形容為“希臘化的”，正是這種詩意內涵使得他的作品有著古希臘藝術的質樸與率真，使得他的藝術歌曲至今仍被認為是法國藝術歌曲的執牛耳者。其音樂作品的力量將永具魅力，前進不息。

注釋：

①(美)埃格布雷特,劉經樹譯.西方音樂[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5.

②(法)維克多·雨果,程增厚譯.雨果詩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