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廣豪
在蘇州,小街小巷像蘇州人的表兄妹,東園西城則是蘇州人的新鄉鄰。都說金鄉鄰,銀親眷。但是畢竟親眷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鄉鄰再好,也是可以搬家的。
我是從小巷老宅里走出來的蘇州人。我家的老宅是在十梓街48號,那是一棟兩層的木結構民國建筑,和顧廷龍的舊居是隔壁鄰居。我的曾祖父是博習醫院的第一任麻醉師,祖父學成于東吳法科,祖母畢業于天賜莊的西醫學校。所以天賜莊一帶,多的是我家的舊時光影。天賜莊的名字真美,既有西方的宗教味道,又有東方的神秘調子,我曾經偷偷跑進圣約翰堂打開滿是塵土的管風琴彈奏聽音,也曾跳入東吳老校門邊上的河道里摸過青蛙。記憶最深的是,三個小學同窗在讀過《七俠五義》后,在博習舊址對面的同學家后院,灑酒為盟,結拜了兄弟。
我也住過倉米巷的深宅大院,大約是三十多號吧,那是民國一家未曾開業的醫院舊址,當年的醫院主人是我親戚中的長輩,名字叫蕭伯宣,姑蘇名醫。我考大學前的那幾年就天天在他親手籌建起來的手術大廳里讀書溫習,用存留下來的手術刀拿來削鉛筆。蕭宅邊上的東美巷、豆粉園、大石頭巷,是我悶時的后花園。那時讀高中的我,還曾充滿興趣地考證過那處宅子,并依稀覺得,那是沈三白和蕓娘居住過的地方。
后來我住去了葉家弄,房子就在官太尉河之側,從窗口探出頭,好像就能看著當年搭船過來趕考的童生的樣子。那時我剛找到心儀的愛人,于是天天忙著在房子里趕裝修。結婚后,夫妻兩人開了火倉,天天從宋代的壽星橋上走過去,走過來,過了一段柴米油鹽的煙火生活。
那些老宅和里弄中的日子,當時不屑,但多年后的我才感受到,那是一筆筆記憶的,文化的,精神的的存單,也是一段段奇遇。我那么有福,和曾經出沒在這座古城里的先賢走過同一條小巷和古橋,他們當時行走的風范似乎還依稀可辨。生活在蘇州的人,像是一個個驗證者,拿著藏寶圖,對比著前人留下的路標。心里會不禁感嘆,原來先生,你已經到過這里啊,失敬失敬,那我繼續走哦,看看前面你們還給我留下了什么。可惜我當年是渾然不知的,不知道也好,不用少年強說愁滋味。
只有回頭一望,才能看清楚,原來古城就這么大,再大也不過小橋流水人家。但古城的深度,卻像一個漩渦,深不可測,又讓人充滿渴望。安史之亂、兩宋之爭、元人治華以及清時江南,逐漸在這里形成了一個個漩渦,文化就不斷沉淀在蘇州這方水土。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有這番感嘆呀,蘇州不是江蘇的蘇州,它是中國的蘇州,它不是中國的蘇州,它是世界的蘇州。
小街小巷,是蘇州的毛細血管和奇經八脈。2500多年的氣血,在這些血脈中轟隆隆地流轉,那是姑蘇的聲音。靜下心,在那些小街小巷里游走,體悟一個個遺跡和密碼,你就會聽到這樣的聲音,歷史的回響。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小街巷里,用心走著,能讓你步伐帶著舊氣,心中逼近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