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向前 王美娜
(1.西安工業大學,陜西 西安 710021; 2.西安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陜西 西安 710021)
根據加拿大作家同名小說改編而來的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曾在影視界取得了票房與口碑齊豐收的卓越成績。關于這一影片的解讀,亦視角各異,各有千秋:如以主題為焦點討論人性的沉淪、生存的異化、信仰的救贖[1];以隱喻為線索談論作品里象征的意義[2]等。本文嘗試以語言哲學為視角來解讀《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雙重敘事藝術,力求為理解《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藝術張力提供一個新鮮的線索。
巴赫拉米恩(Maria Baghramian)在《現代語言哲學》一書中指出:語言哲學旨在理解語言的性質,理解語言(為一方)與說話人、說話人思想及世界(world)這三者之間的關系[3]。這一思考可以為理解《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開啟一個新穎的視角。該片中最富哲學意味的一句話是:語言是我們最后的救命索(Language is our last lifeline)。在少年派中,我們可以通過派講述的兩個故事來認識語言-說話人(及其思想)-世界的關系。看完影片,觀眾恍然大悟,少年派敘述了兩個不同版本的漂流故事,它們的敘事聯系在于:前一個的老虎、猩猩等動物,就是后一個的派、母親等現實中的人物。兩個故事因而顯出截然不同的氣質:前者奇幻、壯闊,而后者則殘酷、恐怖。少年派的兩個故事的實質,極有可能就是主人公利用語言將現實世界一個殘酷的事實用同構的美麗故事加以置換的過程。實際上,用語言來言說不存在的事情、談論缺席的現象本身是語言的“置換(displacement)”功能,主人公正是將這一功能放大,用語言(虛言)建構出一個美好的與動物同行的奇幻世界。至此,語言創設的世界成了派心靈救贖的避難所與家園,語言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索”,這是語言之于派的重要意義。
那么,派的陳述在何種微觀層面上體現出語言與世界的關系?維特根斯坦在早期提出的“圖象論”能給我們答案。維特根斯坦認為,“語句是現實的圖象”。而語句的圖象和被描畫的現實中,必然有“某種相同的東西”,這種東西就是邏輯形式[4]。它使得每種圖象也變成了邏輯圖象,二者存在邏輯的對等關系。第一個故事與第二故事雖然一虛一實,但前者的結構或者形式與后者的結構組成之間存在著一一對等。這便是語言與世界之間的圖象的內在關系——建立于同樣的邏輯結構。這是該電影智慧的迸發點,而派的雙重故事用意何在、人性在電影中如何被體現等迷局與思考就顯得格外悠長。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真實的故事到底是哪一個,而觀者、聽者會選擇相信哪一個?這些問題引起了諸多觀眾的興趣,引發了不少討論。以語言哲學為視角,我們可以將其闡述為巴赫拉米恩在其書中提出另一個問題:“我們陳述的真或偽是由世界決定的呢,還是由我們的語言常規(linguistic conversions)決定的呢?”[3]事實上,影片就是敏銳抓住了這一問題,構建起電影雙重敘事的結構。因為一方面,理性告訴我們,派對第二個故事簡單的陳述很可能就是真相,按此,存在決定著真,派第一個故事是虛言、偽言的產物,而另一方面,我們又沉迷與派構建出來的那個美輪美奐的冒險世界與奇幻漂流無法自拔。值得注意的是在電影末,作家對派做出第一個故事的選擇后,派回答說:“恭喜你,你選擇了上帝”。這實際上就是導演抑或原作者對巴赫拉米恩的問題的答案:對陳述語言真偽的選擇、解讀與判斷在“你”—在聽者,在觀者。當然,本文的選擇是第一個故事為有目的地虛構很大程度上的假,第二個故事為真。
這是一個新奇的回答。在唯物主義的論點看來,“物質決定意識”,世界本身就是“真”的來源。如斯特勞森提出的“真理行動論”(performative theory of truth)就認為真的確立是使用“真的”這類詞的一種言語行為。而導演則通過派的故事,將事物的真偽問題以及“真”的實在如何構成的決定權交付于聽者,訴諸于人。因為“我們討論語句的真假,關心的是人的認識是真是假,而認識所要確立的,總是事物的真假”[5]。而這些認識甚至心理意向等因素往往會在關于真的問題的討論中被忽視。然而,“真”的討論確實需要認識,因為作為語言的接受者,人在語言運用中有其思考與解讀的主體性。當然,不可否認,這種取向會有步入相對主義的危險,但它的確關乎“真”的問題的意義,而我們更不能因之來否定藝術作品借用主體(導演、觀眾)對于客體(影片內容)的評價時體現出來的主觀性來表達思想、展現電影魅力的事實。
意大利電影學家帕索里尼說過:“電影靠隱喻而生存。”[6]《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面充滿了各種形象、意義的隱喻。本文在語言哲學角度下討論的隱喻,不止關心作為一種修辭現象的隱喻,更關心意義如何通過隱喻而得到澄清和領會。
該片之所以有諸多豐富解讀,原因在于隱喻的意義不完全體現在語言的表層結構,更蘊含在對其深層結構中。片中,充滿張力的人獸關系的描述與隱喻最令人關注。少年派代表的那一重人格,智慧、勇敢、敬虔、忍耐、寬容、富有同情心,幾乎是完美的人性光輝的化身;猛虎代表的另一重人格,則集中了獸性的野蠻、兇殘、貪婪、自私、隨性所欲、恐懼、怯懦等。其次,隱喻不僅屬于語言,而且屬于思想、活動、行為。譬如在影片中,不管是派的幻覺還是派有意的編造,“食母”的行為以一種隱喻的方式被掩藏了起來。最后,如保羅·利科在其著作《活的隱喻》中所言:隱喻不僅提供信息,而且傳達真理。他認為,只要人抽象地思想,用形象性的語言去表達非形象性的觀念,人就進入了隱喻[7]。而整片的設置本身就是導演李安自己心理歷程的一個隱喻,如他所言,是為表達“一種情懷:…成長本身的痛苦、…純真的喪失…”[8]。這樣,言說者及觀眾就在各種不同的隱喻的思索中最終達到意義的顯現和領悟。
當然,我們無意將導演、原作者塑造成語言哲學甚至哲學的大師,但他們呈現出的電影故事及敘事方式本身的張力,讓我們能在語言哲學視角下就語言與世界、真、隱喻的意義等問題給予一撇,這更顯示出電影獨特的藝術匠心與吸引力。而通過與電影的結合,也讓我們對在語言哲學大海中擷取的這幾朵精彩的浪花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