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勤
與電視新聞相比,文字新聞有很多無法逾越的限制,比如同步、直觀、直接、絲毫不差地記錄等。但是,一個好的記者,應該通過深入的采訪和對新聞事件的敏銳感觸,用手中的筆給讀者帶去如臨其境的文字,生動、具體、詳實地再現新聞,收到回放現場的效果。這種可視性和可讀性,是每個文字新聞記者孜孜不倦追求的理想。
雖然沒有電視新聞的同步畫面,但文字新聞自有其獨特的魅力。文字描述中的縱向深度有著很大的想象空間,這不同于電視鏡頭的千篇一律,這種想象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它是一個人的生活、情感、閱歷、思想的反映,因人而異的。這種個性化的延伸,讓文字靈動起來,使文字有了張力。
文字新聞中,從來不乏可視性很強的優秀作品,如《領導干部的楷模——孔繁森》一文中,孔繁森第二次進藏前與老母親依依話別的場面,短短兩百多個字里,飽含著遠行兒子的不舍和一個支持兒子事業的母親情懷:
“要走了,孔繁森默默地站在母親面前,用手輕輕梳理著母親那稀疏的白發,然后貼在老人的耳朵旁,聲音顫抖地說:‘娘,兒又要出遠門了,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要翻好幾座山,過好多條河。’‘不去不行嗎?’年邁的母親撫摸著他的頭舍不得地問。‘不行啊,娘,咱是黨的人。’孔繁森的聲音哽咽了。‘那就去吧,公家的事誤了不行。多帶些衣服、干糧,路上可別喝冷水……’想到也許這是同年邁多病的老母親的最后一面,孔繁森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感情,‘撲通’跪在母親面前: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娘,您要多保重!說完,流著眼淚給母親深深磕了一個頭……”
這個瞬間像一個特寫鏡頭深深定格在讀者的心里,沒有華麗的詞藻,沒有空洞的說教,只有一個白描的離別瞬間。這個畫面勝過千言萬語,直抵讀者的內心深處。
親歷式報道,是從記者親身經歷的角度采寫新聞,它使新聞由第三者的轉述變為當事人的敘述,是一種現場化、形象化的報道,就像記者代替讀者去“經歷”新聞,每個讀者感覺自己就是采訪者,有了直擊現場的感覺。這種報道現場感強、真實性強、生動形象,讓人如臨其境,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增強了新聞的現場感、真實感和事實的說服力。
《中國青年報》的“冰點”特刊對我影響巨大。1999年,剛跨入新聞界,沒有多少新聞業務知識,對各種寫法無從得知。看到“冰點”特刊的第一篇文章就是《笨拙的錘子》,寫的是一個偏遠山溝里幾個文學青年不管生活多艱難,都不放棄對文學的追求,這個小小的文學社定期油印自己的作品作為社刊,領頭的人是一個殘疾人。其實,這不算是一個多大的新聞,但這篇作品一開頭就給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在寒冷的一月,我去了大西北,一路過蘭州,走隴西、到漳縣。一進漳縣,就像一頭跌進了大山里,近處是山,遠處是山,滿眼都是山。問及這里的地方特色,一個漳縣人咬著牙告訴我:‘窮窮窮……’我們順著漳河而上,走進白雪茫茫的山里,找那群辦《金鐘》的窮漢子們。”
那時我并沒意識到這就是親歷式寫法,只是覺得自己和這位記者一起走進了大山,追尋這群人苦苦堅守文學愛好的內心掙扎。
不久后,我去睢寧采訪,那時的交通并不便捷,從凌晨四點開始乘車、轉車,到下午三點還沒見到當事人,心里難免著急并感慨,因為采訪的是一個殘疾人,所以我自然就想到了最近看的《笨拙的錘子》,不自覺中我也采用了這篇文章的寫作方法,開頭是這樣寫的:
“6月20日從凌晨四點到下午三點,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停地換車。出租車、火車、快客、中巴,最后從鎮江到了徐州睢寧的楊圩終于無車可乘了,而這里距我要去的金武村還有近十里路。無奈,只好請一個修摩托車的年輕人用一輛舊摩托車把我送過去。”
通訊《一個用嘴寫字的人》得到了好評,這也是我沒有想到的。應該說,是那把“錘子”敲醒了我。
“冰點”特刊很多文章都采用這種親歷式的寫法,以這種方式開頭的文章讓人置身其中,一下子“入戲”了,覺得“我”就是這個記者,這個記者就是眾多讀者中的一員,親歷其中的酸甜苦辣,讀者自然被吸引了,對作品有了更高的認知度。
為了達到有鏡頭感的可視性,文字新聞可以借鑒電視新聞中的慢鏡頭、特寫、快進、回放等手法,具體到實際采寫過程,離不開深入采訪、有鏡頭感的細節和生動傳神的語言。
只有記者先被感動才能寫出感動讀者的好作品,這就需要記者采訪時深入再深入,細致再細致,放下身段,把自己置身于采訪對象的位置,用心體會被采訪人的感受與心情。
《工人日報》記者在采訪北京公交系統勞動模范李素麗時,先沒有和她打招呼,而是以乘客的身份上了李素麗的車。售票員李素麗的新聞主要發生在車上。記者用了五天時間跟她的車,跑了13個來回26趟,后來李素麗認出了他們,他們成了朋友。記者現場觀察,現場體驗,把耳聞目睹的事實寫成了《北京有個李素麗》,用真情打動了讀者。
文字新聞的寫作同樣可以運用影視中分鏡頭腳本的創作方法——把一個個細節變成分鏡頭,通過流暢的“影視片斷”,讓人物形象、神態更鮮活,心理活動也體現得更充分。
報道李四光的通訊《亞洲大陸的新崛起》,一開頭就是以細節抓住讀者的:
1949年9月底的一個夜晚,英吉利海峽的樸次茅斯港口,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國人,快步踏上了一艘開往法國的渡海輪船。當他穿過英倫海峽的迷霧,迎著海風走上甲板的時候,可以看見他的腳步穩重、矯健;他每走一步的跨度,總是0.85米——這是他多年從事地質工作、長期在野外考察養成的習慣;他平時邁開的每一步,實際就成了測量大地、計算巖層的尺子。這位用準確尺寸走路的人,就是李四光。
這里的“每走一步的跨度,總是0.85米”,是最能體現李四光個性特征的一個細節,像電視中的一個分鏡頭,讀者仿佛看到李四光正健步走來,他邁出的每一步都準確無誤。顯然,這是畫龍點睛之筆,有了它,李四光的科學與嚴謹的態度躍然紙上,比“他很敬業、很嚴謹”這樣的話更具說服力。
用簡潔的文字再現鮮活的場景,這是大多數寫作者的苦惱。這要求寫作者用畫簡筆畫的技巧,避繁就簡,寥寥數筆,筆下的人物神情兼備,躍然紙上。這方面,我們可向古詩詞學習,不多的幾個字,就是一幅非常有意境的畫。比如:“大漠孤煙直”“人靜皎月初斜,浸梨花”“云破月來花弄影”“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等等,都極具畫面感。
當然,無論是鏡頭感的可視性還是生動活潑的文體文風,從意識到做到,有漫長的路要走,通過不斷實踐和感悟,會慢慢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