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蘇
詩詞類文藝節目曾經因為“曲高和寡”,只能作為小眾節目被少數人接受,恰似“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如果沒有《中國詩詞大會》的播出,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詩經》里那句詩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所以詩詞類文藝節目的存在很有價值。廣播詩詞類文藝節目,聽眾既看不到畫面,也看不到文字,播音員該如何駕馭有聲語言,讓聽眾在那一刻與那首詩、那句詞、那種感覺,有一種穿越千年的心意相通,本文以廣播播音文藝作品《蜀中夢一場——唐代傳奇女詩人薛濤詩歌特別賞析》(簡稱《蜀中夢一場》)為例,談談如何實現廣播播音詩詞類文藝節目的藝術表達。
《蜀中夢一場》的女主人公——薛濤是一位帶有傳奇色彩的唐代女詩人,與劉采春、魚玄機、李冶,并稱唐朝四大女詩人,與卓文君、花蕊夫人、黃娥并稱蜀中四大才女。42歲那年,薛濤與31歲的知名詩人元稹相遇并相愛,戀愛相守三月,寫下數篇經典詩作。元稹離開蜀地后,薛濤以詩歌寄托相思,終身未嫁。雖然是勞燕分飛的結局,這段愛情卻被譽為中唐文藝界最出名的愛情之一。《蜀中夢一場》以薛濤的詩作為主線,將聽眾帶入詩人所處的詩意大唐,力圖讓聽眾在這些清新瑰麗、才華橫溢的傳世詩歌里,以薛濤的視角回望一段刻骨銘心、如泣如訴的愛戀。這些詩中既有“雙棲綠池上,朝去暮飛還”“綠英滿香砌,兩兩鴛鴦小”展現女詩人柔情萬種的詩句,也有“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感懷別離的那份哀婉惆悵,還有“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只欲欄邊安枕席,夜深閑共說相思”傾訴相思之苦的心聲,以及薛濤終覺與元稹的愛戀恍如一夢而發出的感嘆“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如果沒有對《蜀中夢一場》作品全文進行認真研讀,沒有對作品架構進行全面的分析和認識,沒有對詩人的生活背景及創作背景深入挖掘,就無法把握好作品的風格和基調、人物的性格和情感,也就無法適時根據作品的內容發展和詩人的情感變化作出播讀時的基調調整和情感塑造。其結果,詩作的誦讀難以捕捉《蜀中夢一場》的靈魂,從而顯得缺乏感情色彩,游離于作品所要表達的主旨之外。有鑒于此,《蜀中夢一場》設置了旁白、薛濤、元稹三個人物的聲音展現,三位播音員在研讀作品及揣摩角色的同時,定下了作品的播讀基調,對作品的創作脈絡及作者的創作意圖有了充分的了解,對作品各人物間的聯系和情感交匯有條分縷析的層次劃分,對作品所要達到的藝術效果達成共識。聽眾往往是“跟著”播音員的聲音去感受內容的,播音員必須先透徹地理解作品,才能通過聲音元素對作品進行有效的二度創作,將聽眾帶入作品所營造的情境當中。
播音員該如何用聲音展現人物形象和性格呢?
作家在寫作時可以用生動的文字將故事場景躍然紙上,播音員也可以用聲音為聽眾打開一幅畫面,完成作品人物的塑造。聽播音員以第一人稱敘述薛濤的故事,聽眾仿佛看到那位才華橫溢、情感細膩、渴望愛情長久卻又柔腸百轉飽含相思之苦的女詩人;沿著那一首首唐詩的韻律,聽眾似乎來到那即便是失落的愛情也能寫就蕩氣回腸詩篇的詩意激揚的朝代。當然,要想達到這種效果,播音員首先要細膩把握人物性格特點和情緒特點。薛濤,這位大唐歷史上著名的女文人,8歲時便顯示出了作詩的才華,16歲時因家境所迫加入了樂籍,雖身在紅塵,卻一直保持著一種不卑不亢、超然世外的態度;20歲時,她通過自己的才華和人格魅力擺脫樂籍獲得自由身,成為一位受男性尊重的女性文人;42歲那年,她遇到了元稹……“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這首《池上雙鳧》一改薛濤往日大氣豪邁的詩風,熱戀當中的小女兒態表露無遺。播音員在誦讀這首詩時要體會熱戀中女性那種滿心歡喜且略帶嬌羞的心態,這種心態是在薛濤42歲遇到元稹后才出現的,所以在薛濤的心里又多了一份對愛情長久的渴望。“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這首詩雖描寫春日眺望,卻處處透著女性柔腸百轉的相思之苦,薛濤對元稹的思念是刻骨銘心的,她的朝思暮想,她的滿懷幽怨,匯聚成了流傳千古的名詩《春望詞》。對詩人此時經歷相思折磨的心境,播音員演繹時應感同身受,才能準確地進行播音創作。人物的性格往往具有獨特性,所以播音員要先把握人物性格的獨特性所在,然后醞釀情感,再有技巧地駕馭自己的聲音來呈現人物的性格特點。演員要想扮演好角色必須入戲,播音員也要“入戲”,把自己當成作品中的人物,用心“扮演”角色,這樣才能通過聲音對人物進行塑造。
《蜀中夢一場》截取了薛濤與元稹初次相遇、以心相贈以身相伴數月、別離、盼歸、驀然回首終覺夢等幾段心路歷程,將薛濤從42歲到60多歲的不同聲音呈現給聽眾。節目開頭,60歲左右的薛濤回憶了她和元稹的初次相遇。
“那是年過40的我,與他的初遇。他的名字如雷灌耳,他的才貌如日月般耀眼,卻用這世上最深情的目光看著我,他是元稹。愛情,終究還是來了,我滿心欣喜。縱然飛蛾撲火,我也要投身這愛的烈焰,享受這夢寐以求的相遇。”
60歲的年紀,聲音顯然應該有些蒼老,然而因為與戀人的初遇被永遠定格在了女詩人的生命里,所以在聲音的處理上,蒼老的同時還應該用聲音讓聽眾感受到女詩人在回憶時仿佛又變得年輕的一顆心。接著,女詩人又回憶了與元稹相伴數月的時光。
“心如擂鼓,面若桃花,還有什么能夠表達我此刻柔情萬種的心意?”
這段正是女詩人42歲的年齡,又恰逢熱戀中,播音員的聲音要從60歲的年紀一下子“穿越”到42歲,一個滿溢著幸福感的女子此刻的聲音仿佛也如同桃花般綻放著所有的純情美好,這是一位極富才情的女子,接下來有感而發的詩句便自然脫口而出:
“雙棲綠池上,朝去暮飛還。更憶將雛日,同心蓮葉間。”
播音員誦讀這首詩時也要將薛濤的嬌俏和幸福的感覺呈現出來。然而好景不長,數月之后,戀人元稹一去不歸,接下來,薛濤便陷入了長久的等待之中。
“我等了很多年,終于明白,元稹,你對我的愛,早已不知蹤跡……愛意還在咬噬著自己……只能對這漸行漸遠的熱烈的愛,靜靜哀悼。聽,笛聲又起……”
播音員的聲音在這一段的處理上是逐漸蒼老的感覺,曾經的熱烈和美好漸行漸遠,女詩人的心也越來越孤苦落寞,所以播音員在聲音的演繹上甚至要顛覆自己本來的聲音特質,仿佛自己就是薛濤,這樣才有帶入感,才能讓聽眾聆聽女詩人心聲。曾經滄海的她,此時在期待什么呢?播音員只有用自己的心去體會薛濤的心,才能充分調動自己的情緒,才能帶領聽眾去體驗薛濤的情感。《蜀中夢一場》在作品的后面通過旁白提到:
大和六年夏,終生未嫁的薛濤安詳地閉上了雙眼,時年63歲。
緊接著,女播音員仍然以第一人稱“扮演”薛濤。
“驀然回首,我這一生,真真是如一場夢啊。這夢如此清晰,又如此不堪……若老天垂憐,請讓我再次與你相遇,浣花溪邊,請用一生記住我燦爛而深情的雙眼,記住我熾烈而美麗的一身鮮紅,與我攜手共度,再不要讓我虛度一生,再不要讓我,只留蜀中夢一場。”
播音員在播讀時將聲音處理成遙遠的似從天上來的聲音,驀然回首恍如一夢,仿佛身已遠離塵世,而心卻仍惦念著那段如夢的愛戀。《蜀中夢一場》賦予“薛濤”不同年齡段的聲音演繹,從42歲到63歲的年齡跨度,從熱戀中小女子的嬌羞到“驀然回首”時的心境,每個階段的聲音都應該是貼切的,播音員不一味追求聲音的亮和美,而要顛覆自己原有的聲音特色,將自己融入角色中,才能實現這種年齡跨度和心境的變化。
一般認為,古詩是要吟的,通過吟誦或吟唱,展現古詩自身聲調的抑揚頓挫之美。韻是古詩格律的基本要素之一,同類的音韻在同一位置上的重復,構成了聲音回環的美。廣播詩詞類文藝節目中,播音員大多采用有技巧的誦讀來展現古詩的這種音韻美,古詩即便不唱,誦讀起來也應該自然而然地讀出音樂感。要想達到這個效果,節奏的停頓尤為重要,把握好節奏進行誦讀,詩便活了起來。如《蜀中夢一場》中“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以及“何處江村/有笛聲,聲聲盡是/迎郎曲”幾句詩的節奏處理采用了二三節拍或四三節拍的讀法,這樣讀是根據詩的涵義不破詞,而且古詩的音韻美一下子就凸顯出來了。在讀薛濤的那句“離夢/杳如/關/塞/長”時,“關/塞/長”還采用了一字一頓的節奏,當然停頓處要處理成音斷氣連的聽覺效果。古人寫詩特別講究韻律,就以《蜀中夢一場》中女詩人薛濤的那首《送友人》為例:“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離別后連相逢的夢也杳無蹤跡,它竟像迢迢關塞那樣遙遠。詩人恰當體現了古詩詞平仄押韻的特點,巧妙地將一、二、四句押韻,準確地選用了“霜、蒼、長”三個字作韻尾。播音員可以將這幾個字讀得稍長些,方能讀出詩的音韻美,讀起來還令人凜然生寒,更體現思而不見的懷戀情緒,從而為聽眾呈現詩人賦予此詩的獨特感染力和藏無數曲折的意境。當然,播音員在誦讀古詩時要特別注意情感的調動,因為情感是引領古詩誦讀的前提和關鍵。詩人寫詩抒發情懷往往是波瀾起伏的,這才成了詩的節奏,如果我們不了解詩人的這種情懷,就不能很好地劃分古詩的節奏,誦讀起來就會顯得呆板僵硬,從而不能展現古詩的音韻美。在廣播詩詞類文藝節目中,充分調動情感的播音員可以是“情通古人”的,在誦讀詩詞時,可以與詩人的心靈達到一種更為深微密切的交流和感應,并使聽眾也能體會到這種感應。
播音員大多有這樣的體會,在剛剛播讀完文學作品還未配以音樂時,哪怕讀得聲音再美再字正腔圓,往往還是感覺不夠生動飽滿,等配上合適的音樂后,作品一下子有了靈氣,尤其在廣播詩詞類文藝節目中,因為沒有畫面,音樂元素的運用就顯得尤為重要。音樂元素可以和播音員的聲音形象相得益彰,像一股清流,流淌進聽眾的心里,讓聽眾感受到作品的流動感和生命力。無論是旁白、“元稹”“薛濤”自述,還是誦讀薛濤的詩,《蜀中夢一場》所選配的音樂既有不同之處,又有協調統一的感覺,總體呈現了那個朝代的風韻。《蜀中夢一場》的音樂選擇十分注重切合作品的內容和意境,在薛濤與元稹相遇相戀繾綣旖旎時,選用了非常明快、充滿幸福甜蜜感的音樂;在元稹一去不歸,薛濤飽嘗相思之苦獨自吟唱時,選用了傷感幽怨的曲調;在薛濤驀然回首,終覺與元稹的愛戀恍如一夢后的一個突然轉折——時光倒轉至她與元稹初遇時的那一刻,配上了一聲清脆的風鈴聲加上《千古》的前奏,很好地運用音樂元素加上播音員的聲音語調轉換使聽眾一下子也跟著“穿越”到了那一刻,風鈴的清響帶著大家飛越遠隔千年的風霜,目睹了詩人曾經美好的愛情時光。音樂是有“情緒”的,這一點在《蜀中夢一場》中體現得恰如其分。節目因為選配了合適的音樂,使聽眾對播音員所想表達的女詩人甜蜜與苦澀的心境理解得更加透徹,并且感同身受。播音員通過情感表達,運用有聲語言與詩作者心靈相通,而音樂則通過意境的營造讓聽眾“穿越時空”,二者共同完成了廣播詩詞類文藝節目的立體、有聲有色的、富有生命力的情景再現,使聽眾獲得聽覺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