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小傲慢”

豬小淺

我和老公談戀愛時，知道他媽在大學當教授。第一次見面，飯桌上，婆婆的話不多，但三兩句，就把我和老公婚后和她的相處做了交代。第一，我和老公結婚后，她住單位的職工宿舍。第二，她以后不會幫我們帶小孩。

不得不說，我這“高知婆婆”還真是不一樣。公公去世得早，她一個人撫養老公長大成人。按常理，對兒子應該有極大的依賴心理，于情于理，都應該同住。可我這婆婆，卻從一開始就明確指出，不和我們住一起。我心里暗自竊喜，以后婆媳問題是免掉了。

婚后，每逢周末，我和老公周六去我爸媽家，周日去婆婆那。可去婆婆那，她不是打電話到飯店叫外賣，就是直接帶我們去外面吃，搞得我們像客人一樣。婆婆的態度很明顯，我和老公打擾到她了。這樣的次數多了，我漸漸有些不愿去婆婆家。表面上看起來很和氣，實際上，婆婆傲慢得讓我有距離感，怎么也親近不起來。

不久后，婆婆正式退休。她將生活安排得很豐富，唱歌跳舞旅行唱戲曲，完全沒有退休后的失落感，我和老公對她就更放心了。

可有天我正上著班，市醫院當護士的一同學，突然發來一張婆婆躺在病床上的照片。我和老公趕緊請假去醫院，我們剛到，同一病房的病友們就開始竊竊私語。婆婆住院已有三天，都是請護工在照顧。我和老公一肚子委屈，這不是故意給我們扣上不孝的帽子嘛。之前婆婆在小事情上傲慢清高也就算了，但這件事，我是真的有點理解不了。

第二天上班時，我在辦公室里把這事一說，和婆婆年齡相差最小的主任說：“其實我能理解她。作為德高望重的教育工作者，你婆婆驕傲了一輩子。但再清高，都會有年老的那一天。她可能覺得，有一天自己生病了，變得愛嘮叨了，就會被你們嫌棄。所以與其等你們疏遠，被你們冷落，不如從一開始就主動疏遠。這樣至少能一直在你們面前，保持她的小驕傲。”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我和老公一味地責怪婆婆和我們不親近，卻從來沒有去追究過這深層次的原因。

婆婆出院后，生活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她待我們，仍然是客客氣氣的，像客人。有一次，老公負責的項目出了點問題，可能要走法律程序。為這事，老公幾個晚上沒睡著。我想了想，提議說，要不問問媽的意見？她可是專家。

老公嘆了口氣說，還是算了，估計她不會管我。老公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婆婆忙著學術研究，很少有時間管他。這些年，老公對婆婆更多的是敬畏，少了親近。在我的堅持下，最后老公還是去征詢了婆婆的意見。婆婆有些受寵若驚，她從法律角度，全面分析了這件事，讓老公不用太擔心。

那天回家的路上，老公的情緒有些激動。他說：“老婆你知道嗎？這些年，我很少主動去我媽那尋求幫助，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是疏離的。所以可能她也一直都覺得，我不是那么需要她。也就理所當然地以為，等她老了，不能給我添麻煩。”我聽著，慢慢也就理解了婆婆。就像主任說的，她在我和老公面前假裝傲慢，其實是怕給我們添麻煩，怕被我們嫌棄。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開始和老公一起，有事沒事讓婆婆幫我們在工作和生活中拿主意。大到職業規劃，小到柴米油鹽。所以，我和婆婆能聊的話題，也越來越多。決定置換新房時，我邀請婆婆陪我們一起去看房。一開始，她有點不樂意，總是說，反正是你們住，你們覺得滿意就行了，不用考慮我的意見。但她說歸說，還是拗不過我的堅持。簽好那套三室兩廳的房屋合同后，我和老公告訴她，準備把她接過來一起住。

婆婆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她有點怯怯地問：“你們真的需要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婆婆露出這種不自信的表情，我和老公幾乎是不約而同地說，當然需要啊。婆婆笑了，又哭了。就算婆婆將退休后的生活安排得再好，其實在內心深處，她和很多老年人一樣，也渴望著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