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明清時期張庫大道的茶葉貿易

段宏廣,羨 萌,陳志剛

(張家口學院,河北張家口 075000)

張庫大道,是明清時期我國到蒙古乃至到俄羅斯的一條重要貿易通道。其從塞外重鎮張家口出發,沿著內蒙古北上,一種通往蒙古草原的腹地城市——烏蘭巴托(清朝時叫庫倫)。廣義上的張庫大道終點其實并不是在庫倫,而是進一步北上,延伸到了俄羅斯的恰克圖,其全場將近一千五百公里,被譽為“北方絲綢之路”和“草原茶葉之路”。張庫大道的歷史十分悠久,其形成于明朝時期,在清朝達到鼎盛,衰落于民國。在其五六百年的歷史中,一直扮演著重要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交流作用。

1 張庫大道的形成發展和概念

盡管張庫大道在民國時期便以衰落,但是近些年來學界一直沒有停止對其發展歷史的研究。目前,學界公認的張庫大道形成背景及原因主要可以概括為以下兩方面。

張庫大道形成于元朝時期。元朝時,中國的經濟貿易主要被蒙古人、色目人掌控,中原漢族人的地位較低,很難在各個社會經濟領域掌控商品的貿易。然而隨著元朝對貨幣的統一,尤其是實施了以銀為本位的“中統寶鈔”后,元朝政府為了促進社會經濟的繁榮和活躍,特別是為了滿足位于草原的蒙古人對于中原物資的需求,因此其開始鼓勵河北、山西、北京一帶的漢族商人開展與草原蒙古人的商品貿易。在具體的貿易中,貨品先是統一集中到北京,然后運到張家口,并從這里出發運抵草原。這一考證也可以從一些地方志中得到印證,比方說《河北省公路史志資料》就記載：張庫大道歷史悠久,早在元代,便辟為驛路,明清兩代又辟為官馬大道。第二,有學者考證張庫大道早在漢唐時期便已形成,當時中原漢人便開始與北方游牧民族進行茶葉、馬匹等物資上的貿易。

當然,這兩種說法都有其理論支撐,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確切地講,不管張庫大道是出現于漢唐時期,還是出現于元朝,這條路線上的大規模貿易卻出現于明朝,并在清朝達到頂峰。在此之前這條線路肯定有零散和小規模的貿易發生,但是其并沒有達到明清時期的規模,歷史地位更是無法同明清時期的張庫大道相比。總而言之,張庫大道的雛形是政府所修的驛站,之后發展成為官馬大道,最后隨著大規模的茶葉貿易,才正式拉開了這條承載著厚重歷史的“草原茶葉之路”。

至于張庫大道的線路,現在公認的說法有兩種,分別是狹義的張庫大道和廣義的張庫大道。我們先來看一下廣義上的張庫大道。從廣義上說,張庫大道是從福建武夷山腳下開始,跨越長江流域、黃河流域,然后通過張家口到蒙古的庫倫,然后一直延伸到了俄羅斯的圣彼得堡。因此廣義的張庫大道也被稱之為“萬里茶道”。另外,廣義的張庫大道還有另外一種說法,那就是從武漢開始,沿著長江南下,在上海經過海運去往天津、北京,然后再通過張家口前往蒙古、俄羅斯。當然,無論是哪一種說法,無論這條道路的起點和終點在哪,張家口到蒙古的線路是不會變的。只不過是其它廣義的張庫大道概念是將從張家口運往蒙古的貨物追根溯源,一直追尋到了他們的生產地和始發地。不管怎樣,張家口作為貿易重鎮的地位是不會改變的。

狹義的張庫大道,也就是按照其字面來定義的,是從張家口到蒙古腹地的庫倫。當然這是主干線,狹義的張庫大道還將路線延伸到了俄羅斯的恰克圖,之所以會這樣定義,是因為清朝政府在十八世紀二十年代與俄羅斯簽訂了一份《恰克圖條約》,規定中國和俄羅斯以恰克圖為邊界。因此在條約簽訂兩年后,清政府在恰克圖中方邊境建立了一座“買賣城”,專門與俄羅斯進行商品貿易。這便是狹義的張庫大道為何終點在恰克圖的原因。

一本名叫《重走張庫大道》的歷史書中描述了當時恰克圖的生動場景,在恰克圖進行貿易的有中國人、蒙古人、俄羅斯人以及布里亞特人。早上,身穿絲綢長褂的中國商人在房間里喝著早茶,而蒙古人和布里亞特人則煮著奶茶,街面上不時走過醉醺醺的俄羅斯人——他們喜歡徹夜飲酒。一幅生動而繁榮的恰克圖的歷史畫卷生動地呈現在我們眼前。根據歷史資料記載,在1911年到1917年這六年時間里,中國跟俄羅斯的貿易總額,竟然有一半之多來自于恰克圖。要知道,在清末民初,其實張庫大道已經開始衰敗,此時恰克圖的貿易總量竟然有如此之多,可以想象在清朝鼎盛時期,張庫大道會是多么的繁榮。

2 張家口“茶馬互市”的來源與運作

從歷史上看,“茶馬互市”最開始形成于有唐一代,其最初分布于我國西部、西南地區等邊境地區,是漢族人跟蒙古族、藏族用茶換馬的一種貿易形式。后來,隨著貿易的不斷發展,像布匹、皮毛、瓷器、絲綢等貨物同樣被囊括進來,“茶馬互市”變成了古代邊境不可或缺的經濟交流和發展方式。

與其它地區的“茶馬互市”相比,地處塞外的張家口的“茶馬互市”則出現較晚,大概到了明朝中后期才逐漸形成,而其形成跟張庫大道的發展密切相關。由于張庫大道主要是政府推動發展的,因此張家口的“茶馬互市”的貿易也主要為官方貿易,不過也有著少數的民間私下貿易,也就是所謂的“黑市交易”。一定程度上講,張家口大境門、小境門的設立,目的便是要解決張家口茶馬互市中進關和出關的問題。

在茶葉貿易上,張家口“茶馬互市”主要交易的是散茶和磚茶,其中磚茶尤其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青睞。在明代初期,朱元璋通過制定政策,廢除了宋代以來復雜精美的龍團風餅茶,只剩下了散茶和磚茶。其中磚茶溶脂的功效作為明顯,這對于以牛羊肉為主要食材并且缺乏青菜的游牧民族來講,幾乎是生活的必需品。因此,張家口“茶馬互市”一經出現,大量的散茶、磚茶便源源不斷從我國東南部、西南部運抵于此,極大滿足了北方少數民族的需求。

從明朝政府的角度來看,其在張家口設立“茶馬互市”,其實也暗含著安撫和籠絡北方少數民族的意思。從明朝的史料記載我們可以得知,明朝政府每過幾年時間,便會聚集北方的游牧民族首領,一起來商量茶馬交易的比價。以嘉靖年間的一次記載為例,一匹上等的蒙古馬,可以換得60kg斤茶葉,一匹中等的蒙古馬則可以換得35kg茶葉,而一匹下等的蒙古馬則只能換25kg茶葉。除了茶葉,還有絲綢、布匹等其它貨物的交易。可以說,茶馬互市的出現,一方面滿足了明朝政府對于優良馬匹的需求,提升了中原政權的軍事實力,促進了國內尤其是邊疆地區的穩定性。另一方面,也滿足了少數民族的物質需求,讓他們不用驅兵南下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安撫了北方少數民族,極大地減少了游牧部落的南下掠奪甚至是侵略戰爭,對于中原的休養生息和經濟發展大有裨益。

我們在贊美茶馬互市的歷史價值和意義時,也要看到,茶馬互市的產生是用一些殘酷的事件所換來的。1368年,朱元璋將元朝政權趕往漠北,成立了大明帝國。但是蒙古人已經在中國“享福”近百年,在生活、經濟、文化上已經對中國產生了極大的依賴性,因此他們被迫退往漠北后,在很多方面都不太適應。比如據明史記載,當時草原牧民的生活水平及其低下,有的部落甚至煮飯都沒有鐵鍋,布料做的衣服都是奢侈品。最為重要的是其“不得茶,則困以病”。在此情況下,一些蒙古部落不甘心失敗,仍然覬覦中原,屢屢南下掠奪殺燒。在此背景下,明朝選取了綏靖政策,實施“彼既納馬,而酬以茶,我體既尊,彼欲亦遂”的“朝貢貿易”。

在政府的推動下,張家口“茶馬互市”出現了。盡管每年所進行的官方貿易數量很大,但是仍然不能滿足蒙古各個部落的需求,因此一些私下的民間黑市交易也在偷偷進行。盡管按照大明律來講這種交易一經查出是可以判死刑的,但是仍然擋不住一些人為了牟利進行黑市交易。

在16世紀初期,也就是正德年間,蒙古達韃靼部落的俺答汗上臺后,屢次對明朝發動戰爭。據記載,從正德十九年開始,在47年間,俺答汗共對明朝邊境發動了四十五次大小戰爭,幾乎將近一年一次。受到戰火影響,明朝政府第一次關閉了張家口的茶馬互市,并且將張庫大道進行切斷。徹底失去中原物資來源的蒙古人,終于在嘉靖二十九年發動了“庚戌之變”,并打到了北京城下,在騷擾北京周邊八天后,終于得到了明朝政府恢復貿易的許諾,蒙古兵才從古北口退去。可以說,張家口“茶馬互市”,是長城內外和平穩定的重要保障,亦是我國歷史長河中值得紀念和書寫的一筆。

3 張家口的“口商”及重走茶葉之路的意義

由于狹義上的張庫大道起點在張家口,所以,歷史上從此出發并沿著張庫大道朝北而去的商人被人稱之為“口商”。另外,由于張家口地處山西東面,與晉商“走西口”相對,人們把到張家口進行貿易的活動稱之為“走東口”。而從張家口出發去蒙古和俄羅斯進行貿易的活動稱之為“跑外口”。

根據史料記載,在恰克圖從事對俄羅斯貿易的中國商人中,攤子鋪得最大的、干的時間最長的、最具影響力的當屬來自山西榆次的常家。這一家族在清朝乾隆年間從山西來到張家口開雜貨鋪,一直在張家口做了近200年的生意,歷經從乾隆開始的七朝皇帝。其實,榆次常家是山西晉商在張家口貿易的一個縮影。一直到江漢關通商后,俄羅斯商人在漢口開始洋行,直接將中國的茶葉以及其它貨物通過輪船運往天津,再從天津出發運往俄羅斯,如此便能大大降低運費。如此一來,便讓山西晉商的生意減少了近三分之二。但在此之前,山西商人在很大程度上壟斷了漢蒙之間的貿易,這也讓他們獲利頗豐。

假如說,張家口作為古代的邊境重鎮,其從人為和自然兩方面力量將不同民族、文化、語言的人群進行劃分和區別,那么,張庫大道在這里的茶馬互市,則又將這些不同的人群以及其背后所蘊含的民俗、文化、語言、生活等因素進行凝聚,為后世我們中華民族的統一貢獻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這不僅是我們民族的榮耀,更是一份屬于人類的文化遺產。張庫大道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同樣張庫大道背后的人文歷史,同樣屬于其沿途各個民族和國家的共同文化遺產。

今天我們重走這條茶葉之路,去找尋那段曾經喧囂的歷史,不僅對于我們考古、研究民族文化有著很好的作用,同時在“一帶一路”倡議的時代背景下,其對于打造中國、蒙古、俄羅斯旅游、文化、貿易交流平臺同樣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和價值。重走張庫大道的活動其實在近年來一直在持續進行。2011年,張家口日報就開展了一次“重走張庫大道”的活動,這次活動為期一個月之久,歷經內蒙、蒙古國以及俄羅斯等地,基本上是沿著當年的張庫大道進行。活動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不僅喚起了國內輿論和民眾對張庫大道的關注,同時更是引起了蒙古、俄羅斯相關地區和有關人士對這條茶馬大道的濃厚興趣,為今后重新開辟張庫大道,打造一條連接中國、蒙古、俄羅斯的文化、旅游、貿易的新時代道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蒙古國有關方面在推動張庫大道的開發上也開始作出了一些卓有成效的努力。他們在張庫大道的蒙古段進行了相關的基礎設施建設,如通訊、電力等設施已經基本完成,但是在公路建設和旅游配套設施上還有待完善。這就需要中、蒙、俄三國共同參與進來,通過各種方式的合作來盡快對逐一路線進行開發。與蒙古國一樣,俄羅斯對于張庫大道的恢復和開發也抱有濃厚的興趣,他們更傾向于三國共同開發,并且主張要在沿途城市興建相關的博物館,以此來更好地保護和呈現沿線各地的歷史文化,讓張庫大道以茶文化為載體,形成一種大文化大旅游的發展格局。

重走張庫大道這條茶葉之路,既是對我們民族歷史的一次挖掘,也是對中國傳統民族文化和中國茶文化的一次重新提煉和升華。通過重走張庫大道,我們不僅能讓這條古老的茶葉之路在新的歷史時期里重新煥發出璀璨光輝,同時更能讓其成為一條新時代的旅游之路、文化之路、經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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