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科羅拉多四季光影錄

徐梅

在美國西部，坐落著一個“百年之州”，它東接堪薩斯州，南臨俄克拉何馬州和新墨西哥州，西與猶他州為鄰，北與懷俄明州和內布拉斯加州接壤，它獨特的標簽就四個字：色彩繽紛。曾經，美國鄉村音樂大師約翰·丹弗因迷戀它而將自己原來的名字改成了該州首府“丹弗”……

這個地方，就是美國“西部之心”——科羅拉多州。

有人說，攝影，是光與影的藝術；也有人說，攝影是一門哲學。在我眼中，攝影不僅可以利用光影傳遞情感，借助形態詮釋哲學，更是一座時光博物館，可以收藏世間的喜怒哀樂、風花雪月和物換星移。

5年里，我行走在科羅拉多的高山峽谷、林海雪原，用鏡頭探索科羅拉多那鮮為人知的秘境，而隨著春夏秋冬的轉換，科羅拉多向我展現了它驚人的魅力，讓我不禁感嘆：壯美大氣與繽紛絢爛并行，這才是真正的科羅拉多。

春行記：在高山上收獲閃電和星軌

科羅拉多的山區幾乎沒有春季，很多在冬季關閉的埡口要等到5月底才重新開放。每年春夏交替之際，科羅拉多經常上演這樣一幕：上午陽光燦爛，下午雷雨交加。但作為攝影師的我，敏銳地覺察到這樣詭譎的氣候，恰恰適合拍攝閃電！名為《天外有天》的作品，就是我在科羅拉多拍攝到的最為奇特的閃電景觀。

拍攝這張片子前，我有過幾次拍攝閃電的經歷。有一次是在夜晚登山的途中，閃電非常頻繁，拍攝夜景30秒長曝光，總能捕捉到閃電，難度不大；另一次是在飄著淅瀝小雨的白天，即便加了6檔的ND濾鏡，曝光時間還是不夠長，拍了一兩個小時也拍不到幾張閃電，而且雨越來越大，加上地勢危險，我隨時有被雷電擊中的可能。那天我拍完回家，仔細查看了拍攝閃電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項，被嚇出一身冷汗，發誓不再拍攝這樣的題材。

然而，2017年6月，我在海拔3000米的高山上拍完日落后，回程中遇到了比平日更頻繁亮相的閃電，雖然不再拍閃電的誓言還回響在耳邊，誘惑卻在前方不斷閃耀。拍還是不拍？我非常猶豫，考慮片刻，我決定不能辜負眼前這奇特的景觀，于是估算了一下距離，拿出一只中焦鏡頭，試曝一張，第一張片子出來，當場把我電到！城市的燈光把云層渲染得如同燃燒的火團，相機長曝捕捉到的色彩比肉眼所見艷麗10倍！于是，我不斷改變參數，捕捉這些奇妙的瞬間，一陣瘋狂拍攝后，我才心滿意足地踏上歸途。回到家，我在電腦屏幕上重現剛剛拍過的片子，竟然發現了一個意外驚喜——除了閃電，我還拍攝到了星軌！照片上，繁星閃爍的星空凌駕于驚心動魄的閃電之上，大自然的魅力就在此刻被理解了。這也是我把這張片子命名為《天外有天》的原因。

夏行記：深入圣胡安山拍攝繽紛的色彩

如果開車進入科羅拉多州，在邊界你就會看見一塊寫著“歡迎來到五彩科羅拉多”字樣的歡迎牌。這塊歡迎牌向到訪者預告了科羅拉多最顯著的特點：“五彩繽紛”。

在拍攝科羅拉多的5年中，我也收獲了一幅名為《五彩繽紛》的作品，這幅作品讓我頗為滿意，名字的由來正是因為它充分體現了科羅拉多的 “色彩繽紛”。它拍攝于科羅拉多州境內落基山脈最為崎嶇的支脈之一的圣胡安山。如今，看到這幅作品，我依舊心潮澎湃：漫山遍野的鮮花順著斜坡一直鋪展到山底，宛如藍水晶的湖泊倒映著峰頂初現的橘紅色曙光……

收獲總是離不開付出，夢幻絢麗的作品背后，是我起伏跌宕的行攝歷程。故事的起點要追溯到4年以前，那時，我對科羅拉多州的奇山美景略有耳聞，但知之甚少，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位朋友那里見識了一組美輪美奐的景觀反轉片，才大開眼界，科羅拉多的山區風光果然名不虛傳。

在那些反轉片的誘惑下，我開始擴展自己探訪科羅拉多山區的范圍。2016年7月的一天，我和朋友計劃去圣胡安山拍攝。7小時的車程后，我們到達圣胡安山步道起點，然后背上帳篷、相機腳架開始登山，整個步道不算長，但非常陡峭。我本來計劃直接上山頂拍攝日落，但走到第一個露營地時，天色已晚，再加上大家都已筋疲力盡，所以我們決定就地扎營。第二天凌晨4點，我們上山拍日出。根據步道的指示牌，我們走到河邊，但奇怪的是，標示從這里就中斷了，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摸黑尋找，我們才發現過河的位置。

雖然過河頗費周折，但還是準時到達拍攝地，老天爺非常慷慨，那天清晨還為我們送上了彩虹！拍完日出和彩虹，我不甚滿意，于是趁著時間還早，離開步道繼續去尋找角度。隨著一步步深入腹地，腳下的坡度也越來越陡，終于，在一處斜坡上，我發現了一簇生機勃勃的黃花，與遠處曙光初現的紅色山脈形成一種神奇的呼應。就是它了！我小心翼翼地擺好腳架，然后在相對平緩的斜坡上蜷縮著身子，開啟相機，調整構圖后，我保持姿勢一動不動，等待合適的光線，終于在光芒降臨山頂的那一刻，我捕捉到了最壯美的景觀，雖然此時我的雙腿因蜷縮過久，又酸又麻，但卻掩飾不住內心躍動的興奮和喜悅……

秋行記：記錄山楊林動人的金秋endprint

科羅拉多的四季皆美，但色彩最濃郁的要數科羅拉多的秋天，而科羅拉多秋色最主要的“調料”是山楊樹。每年從9月中旬開始，科羅拉多從北往南，完成為期一月的金秋演繹——每座山都披上了華麗的盛裝，無論你是行駛在山間小道，還是站在高高的山崗，映入眼簾的都是綿延不盡的金黃。漫山遍野的山楊林與氣勢磅礴的落基山相得益彰，成就了科羅拉多恢宏壯美的秋色。

2015年11月，為了拍攝具有人文氣息的秋色，我去了日本京都和江西婺源，結果卻大為失望。這兩個地方到處人群熙攘，以至于我的三腳架都幾乎沒有立錐之地。于是，2016年秋天，我決定哪里也不去，只與朋友一起，在科羅拉多無邊的秋夢里找尋最動人的山楊林……

雖然科羅拉多擁有眾多的山楊林，但大多布局散漫，要找到一片樹形挺拔、色彩亮麗的野生山楊林并不容易，行攝的路途大多沒有步道可循，必須邊走邊查地圖，遇到障礙物，我們就不得不折返到上一個坐標點，重新尋找路線。一路上，我們踩泥濘、爬陡坡、穿密林，徒步在科羅拉多崎嶇的山區。時間越來越晚，但還沒有登頂，大家都擔心拍完日落后下山可能會有危險，朋友好幾次都想放棄繼續前行……但當我們終于抵達山頂，站在山頂俯瞰遼闊的秋色時，所有的疲憊便隨風而去——一場超然卓絕的光影盛宴也隨即登場：先是雨后的陽光透過云層灑向樹林，點亮了層層山楊林，煙囪石如同穿上了明麗的百褶裙，漸漸地，山楊林的色彩由黃色變為橘紅，天上的云彩也交相輝映……此時，站在峰頂上的攝影師高喊：“彩虹，彩虹，彩虹——”那一刻，我多想成為飛人，飛入空中一睹那史詩般壯闊的美景。

冬行記：行攝途中的一場生死歷險

冬季是化繁為簡的季節，是冰雪潑灑的水墨畫。本來就對冰雪景觀情有獨鐘的我，遇見了科羅拉多的冬季后，不禁為它著迷：沒有了色彩的渲染，科羅拉多的高山峽谷顯得無比純凈、凜冽、壯美。所以，在每個冬天，我都會習慣性地背上攝影背包，在遼闊的林海雪原上追尋獨特的冬景，收獲了很多風光大片，同時在行攝途中多次歷險，特別是在2014年冬天，一場生死歷險讓我記憶猶新。

那是2014年4月26日，我獨自去落基山國家公園登山，計劃路線中的步道在夏天走過，但在冬天走還是第一次。拍完幾組片子后，時針指向了下午5點，于是我開始下山。本來沿著來路回去就萬事大吉，可我一念之差走岔了路，結果釀成大錯，差點要了小命。引我走上旁路的是滑雪板的痕跡，它很快在一片樹林里消失。彼時，如果我有GPS就可以及時改“斜”歸正，但我沒有，于是只能根據遠處山頭辨別大致的方位。一個多小時后，再也見不到任何人跡，我徹底失去了方向。4月底，雪已經開始融化，完整的雪面蓬松，一腳踏下去，整條腿會陷得很深。

下午6點，我掏出手機，發現有一格信號，于是打電話向我先生求救。當時我還認為憑自己可以找到歸路，叫他不要著急。于是我帶著剩余29%電量的手機，沿著一條小河前行，希望走出山區，但冰雪覆蓋的小河斷斷續續，要跟隨它并不容易。

下午6點半，我接到我先生的來電，說已經聯系上巡邏隊，他們會馬上安排搜救，接著他又讓我撥打911，以便確定我的位置。我放慢了腳步，生怕進入沒有通訊信號的區域。很快，911就找到我的位置，并轉給了巡邏隊。因為我的位置遠離步道，而且天氣預報說晚上有暴風雪，巡邏隊要我原地不動，救援人員估計需要4～8小時才能趕到。

太陽一落山，氣溫驟降，于是我趕緊抱腿坐下，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保暖，希望能扛過6個小時。晚上8點，我忍不住打電話給巡邏員詢問救援進度，他說至少還需要半個小時才開始登山，我的任務就是原地等待，保持體溫。原地等待容易，保持體溫不易，我能穿的都穿上了，背包也背著，另外還摘了一些樹枝蓋在腿上。突然，我想起一件事情能讓我忘記寒冷，那就是拍照。于是我支起三腳架，開始拍星空。老實說，當時我想到了那位拍《沖進帳篷里的熊》的攝影師，這讓我同樣絕望地想到，今晚的片子也許將成為我的遺作……拍著拍著，天空開始飄雪，我的心開始發涼。

晚上9點過半，電話鈴聲響起，巡邏員告訴我：救援人員大概離我只有400來米了，他們會用一些聲音聯系我，聽到后立即回復。我大喜過望，趕緊收起相機腳架，準備下山。很快，我就聽見他們的喇叭聲，我也大聲回復：“我在這里！”我包里那個從未用過的口哨，那晚也派上了用場。

晚上10點，我看見了一盞盞頭燈——那真是救命之燈！終于不再擔心會命喪落基山了。

等待救援的夜晚，我沒掉一滴眼淚，但第二天一覺醒來，回想起前一夜的經歷，我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如果我沒帶手機，如果手機沒電，如果沒信號，如果晚上很冷，如果營救不及時，如果有野獸出現……如果其中任何一種情況發生，后果都將不堪設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