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王安石和司馬光都是北宋時期的著名文學家、政治家,兩人在治國理念上存在著很大的分歧,甚至可以說是一對死敵,但他們兩人的私誼卻一直很好。為什么會這樣呢?我以為:首先,他們的出發點,都是為國為民,而不是為私;其次,他們都對對方的人品、學問佩服得不得了。所以,他們爭歸爭、斗歸斗,朋友還是朋友。誠所謂:難得是諍友,當面敢批評。
從前有句老話,叫“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意思是說:文人之間,互相看不起這個事兒,大約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吧。其實,也不盡然。
比如王安石和司馬光這兩位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又同朝為官很多年的大文人,盡管他們在政治上,是一對死對頭,可又都對對方的人品和學問推崇備至,是以他們在朝上斗是斗,而且斗得還異常激烈,但下得朝來,兩人的關系始終是朋友。
王安石,大家了解得可能會更多一點,因為列寧曾稱他是“中國十一世紀的改革家”,過去宣傳得也比較多。而司馬光作為他的頭號政敵,大家了解得應該也不會太少。其實,這兩個人除在治國理念上(這個我們后面會說到),有著明顯的分歧外,在其他方面,還不是一般的像。
首先來說,兩人歲數相仿,司馬光是1019年11月17日出生的,王安石是1021年12月18日出生的,只有兩歲之差;都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王安石是21歲中的進士,司馬光是19歲中的進士;兩人全都受過歐陽修的教誨與舉薦,又都與大詩人梅堯臣為忘年交;兩人都做官做到了宰相。

司馬光也是文章大家,一生著述頗豐,不僅有《溫國文正司馬公集》傳世,更用了19年時間,編纂了我國歷史上的第一部編年體通史《資治通鑒》。當初,王安石行新政,遭到許多人的反對,司馬光作為和王安石同級的官員,多次與王安石在皇帝面前激辯,批評新法會給國家造成禍患,而作為朋友,他又三次給王安石寫信,勸他不可“用心太過,自信太厚”“,以盡益友之忠”。當他眼見無法改變局面時,竟然辭去了朝中的職務,離開了京城,隱居于洛陽,用了19年的時間編纂《資治通鑒》,以示與改革派道不同,不相為謀。《資治通鑒》全書共294卷,通貫古今。宋元之際的史學家胡三省嘗評價此書道:“為人君而不知《通鑒》,則欲治而不知自治之源,惡亂而不知防亂之術;為人臣而不知《通鑒》,則上無以事君,下無以治民。……乃如用兵行師,創法立制,而不知跡古人之所以得,鑒古人之所以失,則求勝而敗,圖利而害,此必然者也。”近代著名學者梁啟超也說:“司馬溫公《通鑒》,亦天地一大文也。其結構之宏偉,其取材之豐贍,使后世有欲著通史者,勢不能不據以為藍本,而至今卒未有能逾之者焉。溫公亦偉人哉!”
由此可見,論才氣,王勝司馬一籌(當然不是說司馬沒有才氣,不過是跟王比少一點),而要論用功,司馬又勝王一籌(當然不是說王用功少,不過是跟司馬比少一點),自古文史不分家,兩人也算是打了個平手吧。
另外,在做官上,兩個人都為官清正,不喜奢靡,不好聲色。和他們同時代的著名政治家、科學家沈括曾在其《夢溪筆談》中,講述了王安石生活中的一件小事:“荊公病喘,藥用紫團山人參,不可得。時薛師政自河東還,適有之,贈公數兩,不受。人有勸公曰:‘公之疾,非此藥不可治,疾可憂,藥不足辭。’公曰:‘平生無紫團參,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又《宋史》中,也記述了不少王安石拒收賄賂的事,比如說王安石當上宰相以后,有個地方官員,打聽到老王雅好收藏文房四寶,于是,就給他送來了一方寶硯,并當著老王的面,夸該硯:“呵之即可得水。”老王聽了,笑著反問道:“縱得一提水,又值幾何?”羞得那人無言以對,只好收起寶硯,起身告辭了。還有,他身為宰相,但并無私第,罷相后,一直隱居在金陵郊外一個僅能遮風蔽雨,四周連院墻都沒有的草堂內。這夠清廉的了吧?可是和他同樣身居高位的司馬光在這方面,和他比起來,也差不到哪里去。
據傳司馬光在洛陽編修《資治通鑒》時,居所極其簡陋,特別是夏天的時候,天氣悶熱,當他感到熱得實在受不了時,就在屋里挖了個地窖,躲在里面讀書寫作。當時,有個名叫王拱辰的大臣也住在洛陽,他家的宅第就非常豪華,中堂建屋三層,最上一層名“朝天閣”。時,洛陽人都戲稱:“王家鉆天,司馬入地。”
又,司馬光在給的他兒子司馬康寫的一篇題為《訓儉示康》的小文中,曾提到他小時候長輩給他穿華美的衣服,他總是害羞臉紅而把它脫下來。宋仁宗寶元初年,司馬光考中進士,當時,朝廷有規定,凡是考中了進士的人,都要參加一次“瓊林宴”(宋太祖規定:每次開科,都要由皇上在殿試后,新自宣布登科進士名單,并要請這些新科進士吃頓飯。由于宴會一般都是在宋京開封的城西皇家花園瓊林苑舉行,故也稱“瓊林宴”,黃梅戲《女駙馬》里有句著名的唱詞:“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御街前。”說的就是這個宴會),在參加宴會時,皇帝會賜給每位新中進士一朵大紅花,大家都佩戴上大紅花,以示榮耀。唯獨他不愿戴花,一位同中進士的人對他說:“君王賞賜的花,不戴不恭敬。”于是,他才戴了一會兒。
再有就是,司馬光的妻子去世后,司馬光拿不出給妻子辦喪事的錢,只好把僅有的三頃薄田典當了,才給妻子辦理了后事。其時,司馬光已為官近40年,而且官高權重,竟然要典地葬妻。其為官之清廉,由此可見一斑。
還有,北宋時,士大夫生活富裕,納妾和蓄妓之風頗盛。而司馬光和王安石的私生活都十分檢點,更是極為罕見的既不納妾也不蓄妓。
王安石任知制誥時,他的妻子吳氏曾為他買了一個小妾。當晚,吳氏安排那女子來伺候王安石,王安石一見大驚,問:“你是誰?”那女子說:“我的丈夫是軍中的下級官員,運米時船沉了,官家要我丈夫賠,可是我家中很窮,把全部資產都賠上,還是不夠,我丈夫沒有辦法,只好把我賣了來湊錢。”王安石問:“夫人買你花了多少錢?”那女子說:“九十兩銀子。”王安石隨即派人把她的丈夫找來,對他說:“把你媳婦領走吧,那九十兩銀子也不用退了。”這對夫婦千恩萬謝地牽著手去了。王安石還對吳氏說:“以后,再不要做這種事了。”
而司馬光婚后三十余年,妻子張氏沒有生育。司馬光倒不覺得什么,但張夫人卻自責得很。一天,她背著丈夫買了一個美女,悄悄地把她安置在丈夫的臥房里,自己則借故外出了。司馬光見了,也不加理睬,竟到書房看了一夜的書。還有一次,司馬光到丈人家賞花,晚上就住在了丈人家。于是,張夫人就和母親合計,偷偷地將一個美貌的丫鬟安排在了司馬光的客房里。司馬光見了,就生氣地對那個丫鬟說:“走開!夫人不在,你來我這里作甚?!”第二天,丈人家的賓客都知道了此事,都對他的潔身自好佩服不已。后來,張夫人終身未育,司馬光就收養了自己哥哥的兒子司馬康,作為養子。
由此可見,兩人在不近聲色上,也是大有一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