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我雖然是一個勤勉的散文寫作者,卻極少讀當代的散文作品。之所以少讀當代散文,是因為當下的散文總體上趨于做作,擺開架勢,為寫而寫。一如托爾斯泰所說,寫被文壇看重、被評論家認可的“像散文的散文”。這樣的文章遠離了散文的本源,不再是直抒胸臆,而是故弄玄虛、鋪陳炫技、漫漫漶漶,文辭淹沒了意義,而且杯水風波呈大海之勢,一粒黃豆稀釋成一鍋豆漿。于是,虛構代替了真實,假意遮蔽了神魂,幾乎都是不作用于情感和靈魂的冷文。
但是,當我拿到李培禹的散文集《總有一條小河在心中流淌》的時候,卻情不自禁地讀下去了,而且讀得如醉如癡、酣暢淋漓,眼前有陽光充盈,心底有暖流涌動。豈止是不忍釋卷,還不斷地回望揣摩,讓感動久駐。
他寫的是熱的散文,或者是始終“在場”的散文。
他寫人物,不取旁觀者的視角,而是進入人物的生活,把人物當作朋友、親人,與其感同身受、同氣相求。他把被描寫對象的生活當作自己的生活,把他人的情感當作自己的情感。他愛他們,貼心貼肺地寫。這一點,他與汪曾祺的筆致相仿佛,即尊重人物,設身處地地與人物對話,親密無間地融合在一起。在他的筆下,多感恩的語調,好像是人物洞開了他的心智、豐盈了他的情感、鮮活了他的血肉、哺育了他的文字。譬如他寫浩然、寫韓少華,不管社會話語對他們如何評價,只寫“我”在人性、人情層面的切身感受,至純至善地傳遞真實的心靈消息。因而,他筆下的人物都達到了送人玫瑰滿手留香的境界,都有著遠惡近善的佛陀情懷。
他寫風景,不取指點江山的姿態,而是把風景和萬物摟進胸懷。他走進大自然之后,盡情地釋放自己的真性情,甚至不管不顧地放任自己的天真。他虛懷以待,讓自然萬物感動自己;他擦亮眼眸,讓陽光和月色撩撥內心的清澈。在他寫自然的文字中,總是呈現溫暖和快樂的底色,風清在枝頭,月明在云端。他不遺余力地捕捉和記述這些美麗的瞬間。他從不把風景和萬物置于身外,而是像與親人和友人一樣深情地晤對,悉心感受,然后把一腔美意娓娓道來。這其中,多的是相互的啟發、彼此的珍重,更有息息相通的理解和悲憫,一切都是擬人化的抒發。譬如他的《總有一條小河在心中流淌》,與其說是客觀地寫小河,不如說是寫小河對心靈的蕩滌和凈化。
他寫市井與人事,不取主觀正確、率然臧否的姿勢,而是進入現場,將心比心,譬如《“清明”情思》《天堂應有愛》《回聲》《信的隨想》《“天馬”與“汗馬”》。他的文字有潔癖,似一股清流貫穿始終,整體釋放和傳遞的是鋪滿字面的愛意、美意和善意。他從仇怨中提取愛,從丑陋中提煉美,從拙劣中提純善,因而絕無臟污之語和陰私之氣。他講恕道,講真情不滅,講怨親平等,講美美與共,講大愛無痕。正如梁衡所說,讀他的文字,如沐春風,且陽光普照,直讓人感到,這個世界究竟是好的,人只需盡天職、守本分、快樂地活。
總的來說,李培禹的散文有著“己心嫵媚,則世間嫵媚”的文本質地。他不管寫什么,總是從生活出發,從自我感動出發,寫新生,寫快樂,寫希望,寫光明,而且寫得深、寫得細、寫得熱、寫得動情、寫得豪邁。不管外界怎么令人憤怒、令人不平,他都要用自己的文字給人以力量、給人以愛、給人以夢,讓人奮進,讓人向上。
(選自2017年9月6日《文藝報》,本刊有刪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