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瑩瑩
直到今天,不論是電視、電影熒幕,亦或是互聯網平臺,一直都是劇情片的天下。而作為紀錄和反映現實的紀錄片,在短兵相接的市場巨浪中還是很難探出頭。細數幾年來被觀眾反復提及的“現象級”紀錄片作品,2012年《舌尖上的中國(第一部)》雖然在網上引起了廣泛關注,但后來的第二部以及電影版都難再現第一部的口碑盛況。“嗶哩嗶哩”上獲得盛贊的《我在故宮修文物》雖然激起一時波浪,但在傳統電視熒幕上播出時卻遭遇冷門;今年8月內地公映的《二十二》,雖然在中國紀錄片歷史上首次票房超過一億,但又迅速被新的劇情片所掩蓋。
難以否認中國紀錄片在口碑、被接受度上已經大有改觀,但似乎總給人一種轉瞬即逝之感,中國紀錄片到底缺了哪一把火?
獨立紀錄片:有爭議,有棱角
紀錄片按照創作方式分,一般分為媒體紀錄片和獨立紀錄片。在中國,以《舌尖上的中國》《我在故宮修文物》等為代表的媒體紀錄片,一般有官方媒體作為支持,在制作經費、播出渠道等方面都有保障;而獨立紀錄片通常是由一個或者一群人創作,他們為自己創作承擔資金或尋求民間機構支持,對作品的操縱權更大,也更能彰顯個人態度。
“中國的獨立電影,既不為商業服務,也不為權力服務,甚至也不服務于政治的,獨立不移的表達。”幾年前,中國獨立紀錄片代表人物之一徐童曾給獨立紀錄片下過這樣一個定義。不為商業服務,意味著無法得到資金支持,不為權力服務,意味著無法得到官方的播出渠道,也就無法進入更多公眾的視線。
遵從內心的獨立表達讓中國許多獨立紀錄片在思想上得以自由,而在現實中幾重枷鎖。《麥收》是徐童2008年導演的作品,主角是從河北老家到北京東郊小發廊工作的農村丫頭苗,她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妓女。這部獨立拍攝、獨立剪輯的99分鐘紀錄片是徐童游民三部曲中其中一部,豆瓣評分為7.5分。僅從豆瓣評分上看,《麥收》算不上是徐童最好的作品,但是其公映后關于紀錄片倫理問題卻引發了廣泛的討論。一部分人認為這部作品客觀反映了生活在“底層”這群人的真實生活,是一部值得推崇的好電影;另一部分人則認為這部電影涉及拍攝者與被拍攝者之間關于隱私是否得到保護的倫理問題。據說,在影片拍攝過程中,徐童全程并未向影片中主角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及拍攝的目的,在拍攝完成后從未向片中角色展示《麥收》,徐童更是因此遭受了女權主義者的抵制。
有爭議,有棱角,這六個字是貫穿獨立紀錄片導演以及他們每一個作品的主線。也正是因為這六個字,使得中國的獨立紀錄片始終負重難行,“一個是商業上沒錢,干不了,再有一個是言論上,你也不能想拍什么就拍什么。”對于這種境地,徐童曾有過這樣的表述。
獨立紀錄片在中國內地無法與主流抗衡,但似乎在內地以外找到了自己的話語權。2012年,獨立紀錄片導演王兵的作品《三姊妹》在威尼斯電影節獲得地平線單元最佳影片獎。影片對當下農村貧困與凋敝狀況的揭示,對留守兒童和老人生活境況的呈現,在數年后成為國內外媒體持續關注的社會話題。2013年,顧桃導演的《犴達罕》參加日本山形國際紀錄片影展,同年,奪得鳳凰視頻紀錄片大獎最佳紀錄長片獎。2014年,周浩導演的《棉花》摘得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紀錄片桂冠。
誠然,我們不能單以獲獎這一標準來衡量一部紀錄片是否取得成功,但是,不論是制片模式、拍攝手法還是傳播渠道,中國的獨立電影近年來在海外的市場潛力難以被忽視。
紀錄片廠牌CNEX是一個非營利性質的民間文化創意組織,由兩岸三地熱愛紀錄片的人士組成,近年來,CNEX廠牌憑借其精良的制作水準、成熟的運營模式和國際化的執行團隊,已經建立起一套堪稱完備的紀錄片制作、經營、研究和海外推廣的模式,也為中國獨立紀錄片貢獻了一大批質量上乘的佳作。如劉翠蘭導演的《少年吉美》,黎小鋒、賈愷導演的《昨日狂想曲》,曾茜導演的《廢城記》等。
媒體紀錄片:炒冷飯
再來看媒體紀錄片。
盡管舌尖系列已經改變了中國紀錄片長期坐冷板凳的時代,但在舌尖之后,除了《我在故宮修文物》頗受好評以外,至今還沒有哪一部作品能夠比得上舌尖當年的盛況。
雖然有強大的資金、技術以及渠道支撐,但是,媒體紀錄片往往因其宏大的敘事主題以及不求回報的態度,難以參與到市場競爭。而舌尖系列確切地說只能算得上“無心插柳柳成蔭”,當年,在第一部播出那天,導演陳曉卿在微博上發出這樣一段文字,“今晚沒事都看看吧,不難看,真的。求各位親幫轉。”陳曉卿在那時肯定沒有想到,至今為止,舌尖系列都被看成是中國媒體紀錄片難以逾越的標桿。
近年來時代語境下新出產的媒體紀錄片,諸如《超級工程》《航拍中國》等大平臺大手筆的紀錄片,不需要介懷過多市場因素。但并不是所有的媒體紀錄片都能做到如此,大多數媒體紀錄片想要生存還需直面市場。所以,抱著這樣的目的,許多媒體紀錄片嘗試了多種方式。
第一種看準了時下盛行的粉絲經濟。2017年春節前夕,中央電視臺少兒頻道連續五天播出了專題紀錄片《加油男孩》,主角是近年來內地當仁不讓的流量IP——TFBOYS組合。這一組專題紀錄片由央視歷時一年制作完成,講述了三個新生代偶像的成名之路。大IP、大平臺、大制作,這樣的紀錄片似乎想不火都難。但節目播出之后,除了粉絲圈中,這部紀錄片并未在市場上激起波瀾。
第二種是試圖復制舌尖系列的輝煌。《舌尖上的中國》火了以后,一系列有關于飲食文化的紀錄片層出不窮,《味道》《舌尖上的城市》等等,這里面既有大平臺良心制作,也有一些地方電視臺蜂擁而上“蹭熱度”。但嘗試都難再續輝煌,淪為炒冷飯的結局。
“紀錄片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語言,建立在個人獨立觀察的立場上,揭露一個問題,表達某種反思,如果在你的片子里沒有揭露與反思,就不是最高質量的紀錄片。我就想對紀錄片人說,‘別忘了,你們的使命是什么,你們的使命不是拍《舌尖》這種吃喝節目。”央視《東方之子》《實話實說》等欄目的創設者時間認為,當家的媒體紀錄片層出不窮,但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紀錄片。
不是非得并軌
時間在那次采訪中同樣談到這個問題:媒體紀錄片和獨立紀錄片各自為政的生存狀態不適合大環境中中國紀錄片的發展。長期以來,這兩種不同類型的紀錄片,在中國市場上處于自說自話、各自為政的狀態,不爭執、不碰撞、沒矛盾,就像兩條永不相交的鐵軌。
文化圈內,許多類型的電影、音樂等都存在地上與地下之爭。對于獨立紀錄片來說,“地上”就是官方媒體制作,“地下”就是獨立制作,至于“地上”與“地下”如何融合,如今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今年暑假,一檔網絡平臺綜藝《中國有嘻哈》讓曾經生存于地下的嘻哈音樂人成功“升頂”地上,雖然引起不少爭論,但這個結果終究是許多嘻哈音樂人樂于所見的。
但是,對于媒體紀錄片與獨立紀錄片來說,這兩者非得要并軌嗎?答案恐怕不是肯定的。紀錄片與嘻哈音樂的地上與地下之爭有共同點,但二者亦有不同:對于地下嘻哈音樂來講,想要主動接觸主流是因為其生存境況艱難,而獨立紀錄片強大的海外市場就目前來講尚且無此之憂。“我們給導演創造最好的創作環境,宣發、集資都是我們來執行。”CNEX項目創始人之一陳玲珍表示。
海外市場給了中國獨立紀錄片較為廣闊的拼搏藍海,但也有不少媒體紀錄片看準了中國電影市場這一塊“難啃的肉骨頭”。2013年12月,張僑勇講述四川大涼山拳擊少年命運軌跡的紀錄片《千錘百煉》上映,被看作“紀錄片進院線”邁出的第一步。然而,《千錘百煉》最終的放映場次僅為383場,票房7萬元。2014年暑期檔,由“艾美獎”導演范立欣執導,以《快樂男聲》為背景的紀錄片《我就是我》上映,卻并未收獲“粉絲經濟”的果實——公映3天累計票房僅490萬元。由于缺少穩定的市場基礎,觀眾對紀錄片尚未形成固定的觀影習慣,紀錄片想要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扎根生長,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目前,中國紀錄片最應思索的問題,或許不是如何沖入院線,而是如何做好本職工作——記錄現實。而現實則是多方面的,有擁有更多話語權的主流現實——這就需要媒體紀錄片發揮大平臺的優勢來記錄;當然也有需要被賦予話語權的底層或者邊緣現實——獨立紀錄片在此方面已積累了更多的經驗。二者各司其職或許才能完整地記錄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