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芬 浙江省桐鄉第一中學

周末在家,閑來無事,就整理整理衣柜,無意間翻出了一件傳家寶——媽媽送給我的結婚禮物,外婆自己種的棉花,親手紡線、經布、織布、手工縫制而成的白底彩色大花格土布被單。這原來是外婆送給媽媽的結婚禮物,媽媽一直都不舍得用,又在我結婚的時候送給了我!而我當時嫌土,不喜歡,所以一直沒用過。現在,已經年過半百的我再看見它,才真正懂得了其中包含的那份厚重的母愛,感悟到了“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這句古詩的含義。
自從記事起,就天天看著外婆、小姨、奶奶、媽媽,人手一架紡車、一把竹制搖紗椅子,得空就坐下來紡線。晚上不用上工,媽媽坐在房里紡線,我們姐弟仨在一旁學習、玩耍,總愛看著媽媽紡線。只見她右手搖軸頭,左手捏棉條,棉條從針尖出發,隨著左手慢慢揚起,細細的均勻的線被拉出來,繞在早已套在針上的蘆管上,再從針尖拉出來,拉出來,源源不斷……不用多久,蘆管已經纏成一個兩頭尖、中間粗的棉線紆子。我和妹妹覺得好神奇,就纏著媽媽教我們,學會了很有成就感,也幫了媽媽不少忙。日積月累,籮筐里的棉線紆子越堆越高了。

到了冬天農閑時節,媽媽有件大事要做,就是經布織布。媽媽把平時忙里偷閑天天忙到深夜紡出來的一筐筐棉線紆子繞成線圈,然后染色、上漿,晾干之后打筒管(把線繞在一個個竹管上)。萬事俱備,媽媽挑個大晴天,去把外婆和小姨接過來,再叫上奶奶,四個女人要大干一場了。
經布的場面,我覺得很好玩,但是她們到底是怎么弄的,我沒看懂,只看見她們把幾十個五顏六色的棉線筒管套在一個又高又長的竹架子上,然后從每個筒管上拉一個線頭出來并在一起,掖著這股彩色線須無限拉長,繞在稻地上早已敲好的一個個竹簽子上,來來回回地拉著、繞著,像跳牛皮筋一樣。所以我們幾個小孩忍不住要去跳幾下,當然是免不了挨罵的——線亂了可不得了。這一年一度經出來的布是一家老小一年的衣服鞋帽被褥的唯一來源。連爸爸舅舅們干活用的長條汗巾都是自家織的布手工縫成的。
經布是最難的技術活,起先是外婆和奶奶帶著媽媽和小姨,但是沒過幾年,媽媽經過細心觀察學習,套出來的花色就勝過了老一輩,能夠獨當一面,自己經布了。每當外婆和奶奶表揚媽媽的時候,就能看見疲憊不堪的媽媽臉上露出最燦爛的笑容。媽媽經的布,條文更氣派,色彩更亮麗、和諧,真可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經好布,要上機織布了。當然是手工織機,但也很復雜,織機上的部件我已經記不起,只知道先要接線頭(把經好的線一一對應接到綜上),線一根都不能接錯,打的結要又小又牢,這些我干不了,但我清楚地記得媽媽教會我上機織布,手捏梭子的指法,梭子射進經線中央時腳要怎樣配合默契,也很難的。當我真的學會織布時,媽媽好得意呀!她以為她的手藝后繼有人了。但是我和妹妹不久考上了高中,上縣城讀書去了,沒有辦法幫她的忙。媽媽心中還有個負擔,或者是一種責任:她要靠自己種棉花,親手紡線、經布,日積月累,為兩個女兒準備體面的嫁妝!
從小到大,包括高中三年,我們身上穿的全是用媽媽織的布手工縫制而成的各季土布衣褲。在我上大學之前,媽媽還專門請了個裁縫來家里,用她織出的最得意的花格布為我做了一身衣裳,一套被褥??墒俏以诖髮W里每當看到城里同學的洋布衣服、綢緞花被時,都覺得很羨慕。現在想來,自己當時真不懂事,媽媽真的不容易呀!
這種自己種棉花自己紡線織布的手藝早已淡出了人們的生活,但是我的箱底還珍藏著外婆和媽媽的杰作。每年盛夏,紫色拷花綢被面和白底大花格的被單都會被我拿到陽臺上去晾曬殺菌。當我捧著那暖暖的被單時,這織進土布里的柔柔綿綿的母愛瞬間就會讓我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