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戲之王》：高級的藝術，純真地展示人間復雜

一年前，我們在影院欣賞《愛樂之城》，沉浸在浪漫復古的爵士樂的歌舞表演之中，為高司令和石頭姐的情緣扼腕嘆息。

正在上映的由“狼叔”休·杰克曼主演的《馬戲之王》，又為觀眾呈現了一場現代與古典交錯、流行和搖滾交融的歌舞大戲。

電影的歌舞表演可謂精彩紛呈、熱鬧非凡，把馬戲史上最重要的人物P.T.巴納姆的人生用一段段精彩絕倫的馬戲表演串聯起來。如果我們以欣賞歌舞電影的眼光評價《馬戲之王》，那么就像片中巴納姆說的，“觀眾的笑容不會騙人”，從影片里獲取的輕松愉悅足夠我們捱過一場“年前綜合征”的陰霾。

影片講述了美國著名演出經紀人 P.T.巴納姆從流落街頭的裁縫的兒子，成長為美國最著名的馬戲團團長的故事。有人說這是一部不合格的傳記電影，但我建議您只將此片當做愉悅身心的歌舞電影觀看，從音樂之美和舞蹈之魅中收割快樂。

真實的巴納姆與影片中塑造的那個才華橫溢又富有同情心和責任感的男人之間，大概差了一百個咪蒙。歷史上的巴納姆是一個徹底的商人、營銷專家，雖然收留并開發了很多“畸形人”、“怪人”、“奇人”，但絕不是因為同情，而是抓住了他們的“特別之處”來大肆營銷。

巴納姆將這些“奇人異士”聚集在一起在美國各地巡演，最受歡迎的侏儒“拇指湯姆將軍”甚至還到倫敦為皇室表演，讓維多利亞女王都贊不絕口。巴納姆的巡回馬戲表演為他帶來了巨大的財富，離不開他精準的創業眼光和了不起的營銷天賦，在他看來，“沒有宣傳的話，什么都不可能發生！”

巴納姆的作為遭到了很多反對，一方面，很多人歧視他的演出團隊，畢竟，在19世紀的美國，怪人從來不曾被認為是美的，他們一輩子生活在歧視和嘲笑之中。另一方面，所謂的上層社會對高雅藝術一絲不茍地捍衛，對巴納姆帶領的“低俗表演”嗤之以鼻，避之唯恐不及。

這也使得巴納姆發出了“反正別人都要取笑你，干嘛不利用他們的笑聲，掙點錢呢？”這句名言。把一直以來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Freaks”拉出陰影，展示在聚光燈下供人花錢觀賞、贊嘆，更像是來自底層的邊緣人群努力向上的掙脫，和對上流社會的熱情嘲諷，但這也是巴納姆對殘疾人赤裸裸的物化。

或許蝸居于黑暗太久，“怪人們”只要享受到一束光就快樂得手舞足蹈，以為觀眾的笑都是出于善意。劇評人批判巴納姆的演出“虛假”，巴納姆反問“觀眾的笑容也是假的嗎？”當然快樂不能作假，但是建立在虛幻的繁華美麗之上的快樂，散發著金錢的味道，和天真被欺瞞的心碎聲音。

和巴納姆類似，讓“怪人”赤裸裸地展示于天光之下的人還有20世紀初偉大的攝影師黛安·阿勃絲。她將鏡頭同樣對準社會邊緣人群。戴安·阿勃絲同樣被攻擊為“不道德”，她的作品在展出時每天都被人啐口水。有人認為她拍攝的對象“丑陋骯臟”，不登大雅之堂；有人指責阿勃絲將弱者的脆弱赤裸裸地示于人前，是對被攝者的傷害和對觀看者的侮辱。

可見，從巴納姆生活的19世紀后半葉到阿勃絲活躍的20世紀中期，幾十年的時間并未減少社會對那些異于常人之人的歧視，各種平權運動聲勢浩大，但是那些“丑陋不堪”、“不正常”的人們從未從邊緣中走出來。反而是巴納姆熱鬧的馬戲團和阿勃絲直截了當的鏡頭給了他們一點喘息的空間，在被注視的同時有機會直視眾人，甚至載歌載舞地展示自己的缺陷。

任何一個試圖指責黛安·阿勃絲的人都沒試過像她一樣平等地為“怪人”拍攝一張正面微笑的肖像照。人們被照片所展示出來的真實的力量震懾時，便強行將歧視和恐懼辯解為保護被攝者的人文關懷。而人們熱愛巴納姆編排的歡樂的馬戲表演，仿佛給黑暗痛苦的人生加上愉悅迷醉的背景音樂就瞬間撫平創傷，不過沒關系，笑容在綻放的一瞬間總是真的，就算沒人真的關心這馬戲表演是從黑暗的淤泥中生長而出。

我們很難得知巴納姆的馬戲團究竟是淚水多還是快樂多，大概和阿勃絲的作品集一樣，都是“人性的狂歡”（celebration of humanity）。人性從來不止一面，道德評判不是非善即惡，美丑之間的層次自然也有很多。我想無論是“畸形人”的馬戲團還是阿勃絲的相機，都試圖讓人明白這個道理。

了解了歷史上的巴納姆絕非圣人，那就說回電影本身?！恶R戲之王》擁有歌舞片最寶貴的質感：音樂和舞蹈在推進敘事的同時將情感發揮得淋漓盡致。影片將復雜的故事情節簡單化，但是用幾段歌舞把故事一步步推進而不顯得敷衍：

巴納姆（休·杰克曼飾）與妻子夏洛蒂（米歇爾·威廉姆斯飾）婚后生活拮據卻不乏溫馨，在一段華爾茲的旋轉跳躍之后，擁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巴納姆游說卡萊爾（扎克·埃夫隆飾）加入團隊時兩人在酒桌上的唱跳妙趣橫生又暗流洶涌，在一段歌舞間表現了卡萊爾由高傲的上層戲劇家變成了追求自由快樂的創作者的心路歷程，用一段歌舞就解決了一件大生意，這就是歌舞片特有的蒙太奇魅力；來自上層社會的卡萊爾與馬戲團演員安（贊達亞飾）相戀時的痛苦和糾結；“瑞典夜鶯”林德小姐（麗貝卡·弗格森飾）感情充沛地歌唱了她的故事和心事……當然，歌舞表演的重頭戲是馬戲團的演出。每個人都怪異但美麗，盡管內心有諸多不確定，但都為了自己與“同類”的尊嚴強力而堅定地舞動。配上十足搖滾的音樂，帶給人一種超越時代的美感。

坐在影院觀看這部電影，你會真切地感受到音樂精準而暢快地表達人類情感的魔力。并且，人類的外在如動物一樣，擁有無數種表現形式，當他們能夠舞蹈時，就絕不該被隱藏在黑暗之中。

巴納姆說，最高級的藝術是讓別人開心。這太像一句洗白了。不如說，最高級的藝術，是純真地展示人間復雜。他們勇敢自信，不懼目光，高唱“你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去那個陳舊不堪的世界”，不就是人性歡呼雀躍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