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得出奇,遠處一陣鞭炮轟鳴,提醒我正在過年。兒子翻身而起,興奮地亂蹦,我小時候過年也和他一樣吧!
我想起了老家,想起了我出生的那個美麗村莊。
農村的新年,是非常長的,年味也濃。在老家,過完臘八即開始準備,不過十五元宵節,新年不算過完,不出正月,年味不完全消散。那里的年,還有奶奶一起過。每到寒假,定是我催促著回老家過年的,我念著奶奶,念著臘月二十三老灶爺點名,更念著奶奶做的各樣吃食。奶奶手巧,定是做這做那等我回去——芝麻片、野菜合、蜜汁山楂、蜂糖核桃……尤其是爸爸叔叔愛吃的柿子醋,我總是一馬當先,不請自到,操起木勺到下屋親自盛來,澆面條、蘸餃子、拌涼菜,要的就是那地道家鄉味。
柿子醋,顧名思義,是柿子釀成的醋。霜降前后,不等柿子全熟,周身泛黃即可摘下,洗凈去蒂,放人瓷缸,涼水沒體,再用稀紗布、塑料布密封加蓋,蓋頂壓上重石。少則要泡上兩個來月,多則放至生苤上。搬開石頭,打開蓋來,酸味清新,略帶果香,觀之清澈,聞之微甜,恨不得先喝上一口。奶奶定是人未到聲先來:“慢點,等我來,石頭太重你搬不動,可要小心砸了腳!得用木勺子舀,勺要擦干,撇開白蒲(缸內柿子醋的上面一層乳白色的半透明的東西)……”不待奶奶話說完,我早已將醋盛好端上桌等著大家夸獎,即便是只夸醋清香,不夸我勤快,我心里也美,就像這醋是我釀的一樣!更美的是躲在爸爸懷里,被大家逗著喝上一口,我酸得小嘴一抿,鼻頭一皺,眼睛一瞇,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奶奶也端飯擺筷,合不攏嘴,不忘嗔怪一句:“哎喲,哄著叫她喝,別嗆著了,先笑后哭喲!”我呢,才不哭呢,笑得咯咯直叫,沒人逗了自己還伸手要著再來一口!
說來奇怪,小時候的年,喜得我們姑表姐妹都賴在奶奶家不走,我年齡小,還是主人,理應受寵,大家盡情玩樂,好不熱鬧!除夕,我們早早地將新衣服拿出來,從里到外,試好,脫掉,再疊好,放在床頭。然后嘰嘰嘎嘎商量著到灶火吃肉、吃油貨,肉是甜的,放鹽煮不爛,只好就著蒜汁吃,油貨各種各樣,松肉、芝麻片、甜果子、紅薯丸子,過了油鍋都變得香甜,一樣嘗一點兒,守著灶火吃一天,還等著除夕夜一頓餃子。我家的餃子都是我催著包的,記憶中很少在春節晚會前包完,我不包,就一個勁兒地催呀,催著媽媽奶奶快點包完好看春晚。在老家的除夕夜里,多少回有我叫喚著奶奶,趕緊來,開始了。奶奶總是快樂地應著,來了來了,聲來了人也來不了。直到餃子下鍋,奶奶舀來柿子醋,這一天的準備才算結束。“來吧,吃了一天不住嘴,小心積食,喝一碗開開胃!”奶奶邊說邊遞到我唇邊,我乖乖張開嘴,和表姐們一起滿足地大口喝下——那是兩勺柿子醋,一勺蜂蜜,溫水調制而成的“酸甜水”,充滿奶奶味的兒時飲料哇……那時熬年,看春晚、聊天兒、烤炭火就是除夕夜的全部節目。晚會我是一眼不落的,多少年了,好看不好看我就迷春晚,其實是迷戀一種記憶。記得小時候我熬不住,表姐們就拿奶奶泡的柿子醋給我提神,酸酸甜甜,清清爽爽,姐妹們嚷著、叫著、鬧著、笑著……奶奶家的14寸黑白電視機,裝滿了多少關于年的回憶。記得奶奶的被子軟哪,是用紗布做的;記得奶奶家的炭火暖哪,火盆里的煤一夜不滅;記得奶奶釀的柿子醋甜哪,每次離開都裝一大壺回去……
這樣的年,離今已二十多年。時過境遷,我們搬了家,我又成了家,年過得卻不如從前在老家熱鬧、餃子也吃不出從前的滋味。倒是兒子端餃子、擺供、磕頭、領紅包忙得不亦樂乎。看著兒子的歡喜,不禁想起我的童年,我的酸甜故鄉年。
我不禁攬過兒子,跟他講,媽媽小時候過年哪,鞭炮纏繞在院中的沙梨樹上,像給圣誕樹掛上了彩燈,一炮點起,滿樹紅花,震耳欲聾……
(山東劉為民選自《讀者(鄉土人文版)》)
酸甜美味年:
本文標題“酸甜故鄉年”既指柿子醋的酸甜,又包含著對故鄉年的回憶。本文語言簡潔,多用四字詞語,準確地寫出了柿子醋泡成后的色、香、味,生動地表現了“我”對奶奶釀的柿子醋的喜愛和贊美。“躲、逗、惹”等動詞,生動形象地寫出了“我”的活潑可愛和家人間的和睦快樂,“抿、皺、瞇”等動詞,形象準確地刻畫了“我”喝柿子醋時的情態。寥寥幾筆,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兒形象躍然紙上,表達了“我”對童年春節期間美好生活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