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在文章里安插“臥底”嗎

一篇優秀的文章應當是前有呼喚后有應答的圓，而伏筆的運用會讓你達成所愿。

王君：曉東、艷平，上次我們聊了行文節奏如樂曲的高低音符，須張弛有度。這次我們換一個話題，來聊一聊文章的伏筆。聊伏筆之前，我們先要明確一下什么是伏筆。艷平，你先來談談。

艷平：我專門查閱了《現代漢語詞典》，伏筆是指文章里前段為后段埋伏的線索。前文里看似無關的事與物，實際是為下文出現的主要人物或者事件作了某些預設。

曉東：說起伏筆，我想到今年大火的《戰狼Ⅱ》，電影票房收入高達50多億，創下中國電影票房的最高記錄。這部電影我看了兩遍，發現在電影中運用了很多巧妙的伏筆。比如主人公冷鋒問華人店主有沒有見過那顆射殺龍小云的子彈時，華人店主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的神情。后來他為感謝冷鋒的救命之恩，在臨開船前毅然沖下船來，告訴冷鋒子彈的真實來歷，這其實就是伏筆的運用。再比如冷鋒把子彈始終掛在脖子上，以銘記這刻骨的仇恨，最后當冷鋒和殺害龍小云的兇手搏斗，身處險境甚至身處絕境之時，正是借助這顆子彈，他刺瞎了仇人的眼睛，從而報得國恨家仇。看到此時，我不由驚嘆，這就是高明的編劇之道。

王君：我也去看了這部電影，確實震撼，它能緊緊地抓住觀眾的眼球，揪住觀眾的心，這與巧設伏筆是分不開的，也讓影片前后圓融，渾然一體。比如電影的高潮部分，冷鋒用右手舉著國旗通過開戰區的場景非常感人。因為這個情節的出現不是偶然的、突兀的，電影前部分有非常多的伏筆展示人們對于自己的國籍的認識。有珍視的，有不屑的，有棄之如敞履的……有了這些伏筆，最后那飄揚的國旗才分外感人。除了電影，經典的文學作品中運用伏筆也一定是精彩的。

艷平：我最愛讀《紅樓夢》，而《紅樓夢》這部偉大的作品中的伏筆，比比皆是。比如小說的結局，賈寶玉于茫茫大地出家而去，這個結局其實在前面就埋下了伏筆。

賈寶玉做和尚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你死了，我做和尚去。”這是賈寶玉和林黛玉互相打趣時的一句玩笑話，可這玩笑話卻充滿佛性與玄機。賈寶玉其實一直在悟道參禪，他聽到薛寶釵念的《寄生草》之后，聽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便心內觸動，心有所悟。雖然賈寶玉嘴上說自己不是在參禪，其實他的佛性早就有所體現了。

曉東：確實，賈寶玉身上有一種眾生平等的思想，這種思想融匯在賈寶玉的骨血里面。寶玉的溫潤，寶玉的慈悲，這都是其佛性的體現。這樣的體現內化在平時的一言一行里，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或多或少帶有佛家的意念，這些看似與結局無關的小伏筆，實際上也昭示著寶玉最后的人生歸宿。而這樣的人生歸宿，也是作家的思想歸宿，人生一世到頭來只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凈！但是曹雪芹卻以極其智慧的寫法將這樣的結局細化分解在細微的伏筆之中，不跳躍，不突兀。

王君：既然說到《紅樓夢》，我們就繼續聊聊吧！因為《紅樓夢》實在是一部極其偉大的鴻篇巨制，偉大的原因之一就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紅樓夢》中的伏筆不僅多，而且巧妙。

比如在《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一回當中，很多人都抽了花簽，有的花簽就是對于人物命運埋下了伏筆。第一個就是探春，探春的結局是遠嫁，而且探春是政治犧牲品。探春抽到的花簽上面寫的是“日邊紅杏倚云栽”，這句詩原本說的是考科舉高中的狀態。當然，探春不能考科舉，考科舉是男人做的事情。探春說不該行這個令。而有人當時就開玩笑說：“我們家已有了個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這句玩笑話到后來卻成了事實。探春遠嫁也一定是嫁給他國的貴族，做了王妃沒錯，但是探春就像是自己抽出的花簽的謎底一樣，如風箏般飛到那遙遠的異國他鄉。探春遠嫁的暗示很多，她自己的詞中也寫到“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再比如麝月，麝月的花簽名是“開到荼縻花事了”，荼縻花是花中最后凋謝的，等到荼縻花凋謝了，春天也就結束了。所以，這句話也就是暗示麝月是最后留在寶玉身邊的。寶玉身邊群芳流散，只有麝月陪伴在寶玉身邊，給予賈寶玉最后的安慰。

曉東：林海音的《爸爸的花兒落了》，文中多次使用伏筆，暗示爸爸已經病得很重，可能將不久于人世。比如文章開頭“我”回憶去醫院看望爸爸時，爸爸曾說：“沒有爸爸，你更要自己管自己，并且管弟弟和妹妹，你已經大了，是不是？”這是一處伏筆。又如當畢業典禮的鐘聲響起后，我突然又想到爸爸媽媽，疑惑“媽媽今早的眼睛為什么紅腫著”，是在暗示媽媽對爸爸的病情很了解，知道他將去世很悲痛。而畢業典禮結束后，“催著自己，我好像怕趕不上什么事情似的”，急急忙忙趕回家去，這恐怕是一種預感，在文中也成為爸爸即將離開人世的伏筆。至于寫她進家門以后看到“旁邊的夾竹桃不知什么時候垂下了好幾枝子，散散落落的，很不像樣”，更是以花喻人，把即將喪父的傷痛推到極致。伏筆的多次運用，不僅使文章的情節前后勾連，渾然一體，更讓英子完成了一種生命的蛻變。

這樣看來，伏筆在記敘文寫作中似乎必不可少，它的好處究竟是什么呢？

它的好處是交代含蓄，使文章結構嚴密、緊湊，讀者讀到下文內容時，不至于產生突兀懷疑之感。我有一次參加中考作文閱卷，其中有一篇作文獲得滿分。這篇文章的題目是《那一刻，我們的愛開花》，文章寫的是暑假回姥姥家，姥姥把珍藏的一罐蜂蜜送給我，我跟姥姥一起喝蜂蜜水的事。其中文章里一處伏筆的運用極為出色。

“姥姥蹣跚地走到小屋的角落里一個被布擋住灰塵的小柜子前，嘴角向上微動，我看到她眼角的皺紋舒展了好多。顫抖的手從衣服的一個貼身的小兜里摸出鑰匙，輕輕俯下身，依舊微笑著打開柜子上的鎖，從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罐子。”

這篇作文中的很多細節描寫其實都是伏筆。比如小柜子放在角落里、被布擋住灰塵、姥姥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還有那貼身的小兜里精心地藏著的鑰匙，這些描寫都讓我們感覺到這箱子里的東西非比尋常。最后打開箱子時，我們才知道這是姥姥為外孫女精心藏起的蜂蜜，前有伏筆，后有照應，情節渾然一體。

艷平：那么，我們在指導學生運用伏筆進行寫作時，需要提醒學生注意哪些問題呢？

王君：我覺得首先應該做到有伏必應，如果你在開頭提到了槍，那么在第二或第三段就要提到開槍，不伏不應是敗筆，只伏不應同樣也是敗筆。比如冰心的散文《小橘燈》，文章開頭交代了竹凳、墻上的電話，暗示下文小姑娘將和這兩件物件打交道。果然，第三自然段中小姑娘“挪動竹凳”“登上竹凳想去摘墻上的聽話器”。原來，小姑娘的媽媽生病了，她想打電話叫醫生來為媽媽看病。

艷平：王老師說得很有道理，其實伏筆就是不斷地為文章挖坑，回應就是在后文將這些坑一一添上，讓文章成為一個沒有疏漏的圓。只在前文呼喚，不在后文應答，這樣的文章定會莫名其妙，不明所以。除此以外，伏筆要伏得巧妙，切忌刻意、顯露。伏筆需要不鑿痕跡，要做到行云流水，自然成文。

王君：還有一點，不知你們兩個注意到沒有，那就是伏筆前后要有一段較大的距離，行文不能貼得太近，如果伏筆前后距離過近，反而使文章顯得呆板，讀起來顯得枯燥。

艷平：是的，是的！莫泊桑的經典名篇《項鏈》，小說到結尾處才揭示出“項鏈是贗品”，這一結局其實在前面多次埋下伏筆。比如佛來思節夫人把項鏈收藏在很顯眼的地方，還比如珠寶店老板稱只售出了匣子，沒有售出項鏈。作家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吊足了讀者的胃口，到結尾處才揭示真相，讓讀者恍然大悟。遠距離讓小說產生了無窮魅力。張力十足。

曉東：還真是這樣，你看我們今天說到的《戰狼Ⅱ》《紅樓夢》，都是伏筆前后距離很遠，在這遙遠的距離里，緊緊地攫住讀者與觀眾的眼球與心房，這就是伏筆的正確開啟模式啊！

王君：文章里的伏筆，真像是《潛伏》里的“臥底”——余則成，一點兒一點兒，一步一步，呼喚回應，直到最后真相大白。我們在平時的寫作中，不妨來點文章的“臥底”，那么。文字就會有不一樣的魅力了！

現在微信上有一句話很流行，“所有故事的結局，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伏筆”，伏筆表面上看是寫作技巧，其實它也是一種生命現象。任何生命的走向和故事的發展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深究下去，都有前因都有后果。高明的作家就非常善于去探究這個因果，再把這個因果深深地、巧妙地埋在文章里。這樣，文學創作就更加符合生命本身的邏輯了。

艷平：王君老師這么一分析就深刻了。對，任何一種寫作技巧都不僅僅是技巧，其實它們本質上都是對生命的藝術性還原。為伏筆而伏筆，肯定是不行的。

王君：是啊！所以你對生活、對生命的理解程度有多深，你就越知道哪個地方應該埋伏筆。所有伏筆。其實都是生命發展的關鍵節點，只不過對于讀者而言是“只是當時已惘然”。越不露痕跡的伏筆，越高明。

曉東：王老師，很多同學經常會弄混伏筆和鋪墊。它們的區別在哪里呢？

王君：它們的差別還是很明顯的。從形式來看，用作伏筆的，言語不多，有隱含性，不注意看不出來，所以，伏筆一般是細節。鋪墊呢，語句較多，可以鋪陳，如情節高潮的前奏，如一些表現人物的景物環境描寫，它沒有隱含性，一看就知道是為了下文的鋪墊。

艷平：從運用來看，伏筆與下文承的“點”有一段距離，甚至是文首與文尾；而鋪墊一般是緊接著，如前面寫環境景物他人，接著就寫主要人物。

王君：它們的作用也不一樣：伏筆主要是謀篇布局即結構上的技巧，使文章前后照應，結構嚴謹；鋪墊是寫作方法上的技巧，主要是對主要內容起烘托作用，比如推動情節、為下文做鋪墊、突出人物等。

曉東：這樣講就很清楚了。今天我們就聊到這里，接下來讓我們欣賞欣賞孩子們的佳作吧！

感激那一扇門

遼寧省綏中縣第一高級中學 邵奕寧

感激那一扇門，打開后，我的心灑滿了陽光。

那一天，我吃力地推著電動車走到樓前，望著那厚厚的重重的樓口的防盜門不禁心生怯意。因為這防盜門是自動的，不能提前把門開好，而只能借助自己的蠻力先用車轱轆推開防盜門，然后再用持久的力量一直推開將要關閉的防盜門，強壯如我對推著電動車進防盜門尚且有點兒發怵，更何況那些年老體弱之人了。

我正想再次用電動車和防盜門進行力量的角逐之時，防盜門吱呀一聲，突然推開了。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映入我的眼簾。他推開防盜門的手竟然沒有松開，而是一直用自己的手抵著，身子盡力向門傾斜，我能感覺得出，那贏弱的身子都已經用上了全力。

他向我微笑著，示意讓我先通過。我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恩寵，快速推車進入門內，唯恐遲了一點兒多耗費掉老人的一絲氣力。當我經過老人的時候，望著老人溝壑縱橫的臉，向他真誠地道謝，老人沒有說什么，只對我報以微笑。那一刻，我真的感覺這個春天好美。

以前自己曾無數次埋怨過這個笨重的防盜門，埋怨它給居民的進出帶來了諸多不便，但在這一刻，我卻突然對這扇門心存感激。

在這個繁華又喧囂的都市里，一扇又一扇的門在給人們帶來了安全的同時，也讓人們的心彼此隔絕彼此疏離。人們給自己的心安上了一扇門，不肯輕易向陌生人敞開，人們的臉上開始化了厚厚的妝，戴上了一個個面具，難以見到真誠的微笑。

而今天，一扇門，一扇看似笨重的鐵門，不僅沒有成為橫亙于人心上的一堵厚障壁，卻因為一雙多情的手，在我們的心上架起一道溝通的橋梁。

朋友們，卸下自己的面具，推開自己的那扇心門，讓陽光灑進來吧，外面已經春暖花開。

[名師微點評]

一扇自動防盜門，一扇笨重的防盜門，一扇人見人怕的防盜門。巧妙地為下文那位瘦弱的老人用自己的身體費力地抵住門讓“我”通過埋下伏筆。老人用自己的行動讓小作者悟出，我們只要有一顆熱忱的心，只要有一雙多情的手，這扇心門就能夠被推開，外面就可以有陽光進來，而這扇門也就成了一道溝通的橋梁。

（指導教師：陳曉東）

登故鄉的山

河北省唐山市第一中學 閆潤澤

老家是有山的，燕山余脈，海拔三四百米而已。

春節回老家過年。

豐盛的午宴后，父親突然很認真地邀請我一起去登山，說要給我一個體驗。體驗？握著手機，倚坐在熱炕頭上，是我現在最想要的體驗。去登山，自然我是發自內心抵觸的。父親和我講，他年少時如何和他的小伙伴們“占山為王”，把叫幸福峪的大山溝“開辟”成樂園；如何找到半山上嶙峋山石中頑強成長的那株野杏樹，看它在早春里盛開一樹白里透著淡粉的花；如何在初夏時節，采摘滿樹金黃的山杏，吃到胃里泛酸，再把上衣的兩個袖口扎上，像褡褳一樣，滿載勝利果實，驕傲地排成一隊回家……

我不太情愿地坐著父親的車到了山腳下。我拉緊羽絨服的拉鏈，下車，踩著吱呀作響的殘雪，仰望著高聳入云的山巒，開始了登故鄉山的旅程。邊走邊望，隨著視線的晃動，一種威嚴之感慢慢襲來。這山，走到近前，還真不是在村里遠望時矮胖的樣子了。

崎嶇的羊腸小路，因為走的人并不多，半米高的茅草，羈絆著攀登人的步履；叫不上名字的荊棘，撕扯著衣物，發出刺啦聲；穿越黑黢黢的柏樹林，被撥開的枝葉報復般拍打著厚厚的羽絨服。隨著呼吸漸漸沉重，我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兒，終于見到了父親說的那株少有人知曉的野杏樹。樹干很粗，枝杈伸展開來，已經有了一種氣勢。樹皮粗糙而開裂，那是它和自然界的風霜雨雪搏斗的痕跡吧。

山勢越來越陡峭，繼續攀登，已經到了手腳并用的地步。沿著接近山頂峭壁邊緣的險徑，終于到了傳說中的滴水洞。洞口外的峭壁有二十多米高，山洞算是人跡罕至之地了。洞口真的有滴水，懸掛有半米長的冰凌。父親說，這冰凌是他們小時候冬季玩耍到這里時，解渴的“冰點”，走時還要拎著一條，一直吃到山下。

走進洞深處，指著洞內最低處較深邃的凹陷，父親說，那里直通山腳下的老虎洞。洞里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喊一聲，回音裊裊。借助洞口微弱的光線，一塊巨大的石頭臥在不遠處，宛如老虎，讓人心驚，我想這大概就是老虎洞得名的原因吧。

終于，登上山頂了。風，在呼嘯。幾十里外城市的樓群，在山口的遠端浮現……我興奮地大聲呼喊著，遠山和山谷里都回蕩著我的聲音。

父親靜靜地看著山的那側，那個裝滿了他年少時美好時光的山谷——幸福峪，眼睛里閃著光。握著手機，倚坐在熱炕頭上的體驗怎么能和這相比呢？

今天，在這大山中，我似乎讀懂了父親。

[名師微點評]

作為城市里出生的孩子，作者對故鄉的感情是相對淡漠的。作者以山指代故鄉，從定性山是余脈且海拔不高（包括過節的感受），表達對故鄉的淡漠之情設伏。后通過登山，體悟人之大愛包括愛家鄉。同時，文中以“體驗”設伏，以主人公感受、情緒的變化遞進呼應，到最后以融合多種感受“兼而有之”的體悟——讀懂父親、讀懂了家鄉呼應文首的設伏。

（指導教師：陳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