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是人類進化的階梯

前幾天回家，趕上麥收。陽光極強，麥子金黃，從地里走過，有風吹來，能聽到麥穗碰撞的窸窸窣窣聲，干熱的空氣里還彌漫著香甜的味道。有十二只鳥飛過麥田，有的銜起一顆麥粒，有的則迎風起舞，嘰嘰喳喳，像是在詢問我，該怎么報答，麥地的光芒和情誼？我的答案是：舉起手機，發上一條朋友圈，幫它們集了四五個贊。

我有幾年沒看到麥收的光景了，現在麥收，大都用機械，不像少林寺的僧人們，仍然很傳統，6月15日這天，他們揮舞著鐮刀沖向麥田，一手攏住麥穗，隨后，手起鐮刀落。宗教裁判所宣判：植物沒有生命，砍頭不算殺生，當庭宣布，立即生效，全世界的麥子不得上訴。僧人們于是開心地笑著，把帶秸麥穗運到地邊，由機器脫粒。這之后，它們會變成片湯、包子、餃子、披薩、意面……總之各有機遇。普羅米修斯是從太陽神那里盜取火種，麥粒則是從陽光里盜取了能量，儲存在金黃的衣殼里。這就是詩人海子說的，麥地的光芒和情誼。

少林僧人麥收第二天，對文學界而言是一個大節日。6月16日，“布魯姆日”，很多人趕到愛爾蘭慶祝這個節日。不過人們不吃餃子慶祝，而要吃豬腰子。這天是小說《尤利西斯》主人公利奧波德·布魯姆在愛爾蘭街頭游蕩的日子。小說里，布魯姆出場就是從烤豬腰子開始的。一大早，他趕到肉食店，買了最后一副豬腰子。那是一個典型的中年男人，對女性充滿幻想，但能力卻在下降。他吃了那么多腰子，豬的、羊的，依然沒能阻止妻子送給他一頂隱形的、綠色的高頂禮帽。“以形補形”并不可靠。想著妻子的事情，他把腰子煎熟吃下，由此開始了在首都都柏林一天的游蕩：參加葬禮，探望因難產住院的病人，懷念早夭的兒子，為老婆出軌的事情煩惱，遇到朋友的兒子并與他去妓院里消遣。在這短暫的一天里，愛爾蘭的政治、歷史、文化等等全部囊括其中。寫出這本小說的喬伊斯覺得，如果有一天都柏林遭到摧毀，人們大可以按照他的小說重建這座城市。

瘋狂地游蕩夠了后，通常會以陷入困境收場。哥斯達黎加有只黃蜂，就遭遇了這種情況。也是6月16日這天，它飛出巢穴，漫無目的地游蕩。它看見花，看見樹，看見路上的車輛。當然，它眼中的世界要更魔幻一點，黃蜂的復眼里有幾千個小眼睛，憑借著復雜的視覺系統，黃蜂擁有高超的導航能力，據科學家說，它們的學習和導航能力要比人類精進許多。而這只黃蜂，終于飛進一堆人群里。站在它眼前的那個人，是哥斯達黎加的總統。當然，這個總統不是它的總統，也不是剛才看到的花瓣的總統，不是那些大樹、那些汽車的總統。它也不知繞行，就那么飛過去，然后……

外國人的名字真長。哥斯達黎加總統叫路易斯·吉列爾莫·索利斯·里維拉，他當時正在接受采訪，沒注意，一張嘴，一只黃蜂飛進嘴里。他下意識地咀嚼，咽了下去。總統先生很快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我剛吃了它，我吃了只黃蜂，”這個名字很長的人說，“這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這段視頻會發給CNN的，純蛋白質。”幸好，他不是佛教徒，也幸好，他不是黃蜂的總統。

到現在，食物已經如總統吃蜜蜂般唾手可得，像少林寺僧人那樣辛苦勞作的情況已經很少，但口腹之欲仍然是一個熱門的話題，一個例證就是《深夜食堂》這些美食類影視劇的流行。這應該是本能之一種，畢竟，食物是人類進化的階梯，有案例為證。生活在印度尼西亞寺廟附近的一些長尾獼猴，為了獲得更多、更美味的食物，已經進化出交易的能力。它們常溜達到景區，伺機搶走游客的眼鏡、相機、帽子、錢包等東西。如果游客或工作人員想要討回，必須送給它們一些食物。一位比利時的專家聽聞此事，特意去當地觀察了幾個月，他認為通過研究這個猴群，可以更好地理解人類演化歷史。“交易在動物界中并不常見，常被視為人類特有的行為。”她說，但現在，這些猴子也具備了這種能力，科學家們似乎可以以此推測，人類譜系的演化過程中，這一行為可能是很早之前就出現了。

選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