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永生和死亡

“各位同仁，午安。”他略略鞠躬，開始了本立度最后一期的匯報。

“這次匯報將會是本實驗第二期——也是最后一期——的匯報。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吧：本次實驗是徹底失敗的。”他打開實驗對象的地理檔案，“這是這次實驗場地選定的地點，一顆在E-300037星系中的行星。具體數據我已經發送給各位了，大致上來說就是一顆和我們推測的祖星環境相似的星球。”

他稍微停頓，以便給聽眾翻閱數據的時間，“選定該行星的原因很簡單，因為該行星的理論壽命約為一萬立，根據估算，它無法在行星毀滅前發展出2型或以上的文明。因此根據行星使用公約，我們是有權對該行星實行使用權的。

“在我們接觸該行星之前，它已經存在了大約三千兩百立的時間。而在我們接觸它之前，行星上只存在著一些簡單的多細胞生物。而在實驗初期，我們在該行星上移植了第一批有性生殖生物。

“如同所預期的一樣，這批生物擁有優秀的適應能力和演化速度。它們通過將有利的突變集中在同一個個體上，而性則作為幫助有利突變傳播的手段，賦予整個族群近似的能力；甚至能將有害的突變集中在個體上，隨后將它們從族群中排除。在短短七百五十立的時間內，它們便進化出了陸生生物。詳細的物種記錄和時間記錄請參考數據，謝謝。

“而在接下來的五百立內，有性繁殖的生物經歷了幾個明顯的進化和交替，而終于在實驗開始的一千二百五十四立時，成功演化出了具備1型文明發展潛力的群種。我們稍稍修改了他們的生物特征，讓他們的外貌更近似我們。

“他們的文明模式更加有趣，因為有性繁殖的關系，他們同一時間存在著很多個具有相當的競爭力的種族。這些種族在這個文明的早期階段經歷了不少沖突，隨后進入了一個相對和平、穩定的時代。

“而有性繁殖令這個文明出現了以下幾個特點。第一，他們生性爭強好斗，信奉一種‘弱肉強食’的價值理念。為了確保自己的族群可以順利發展，他們時不時就會攻擊周邊的族群，甚至個體與個體之間發生沖突。而沖突的手法也快速發展，從一開始單純的武力比較，再到社會地位，甚至是誰更符合社會主流，擁有相符的道德理念、外表、角色等等。固然這經常成為許多族群滅亡的原因，但也導致個別族群快速發展壯大。

“第二，這些文明的個體都不具有強烈的自由意志。這些個體并非以主觀意念決定是否跟隨族群，而是被天生培養為族群的一部分，一生下來就有相當強的社交能力。一方面是因為這些個體極度缺乏獨立的能力：他們較為脆弱，壽命也十分短，單槍匹馬難以成事。另一方面，在他們的意識中，群體意識占很大的一部分，個人意志往往只能操控一些細枝末節的行為，而其他的行為都受群體意識或群體潛意識影響。”他頓了頓，看向臺下一個新生代，“是的，請發問。”

“對不起，我并不是很明白。但是，這些個體不都是根據自己的意志做出選擇的嗎？那為什么不算自由意志強烈？”

“嗯，好的，謝謝你的發問。這個問題其實很容易解釋，打一個簡單的比方，就好比一個科學家，種植了一些植物作為觀察對象。無論這些植物如何生長或死亡，都只會成為觀測結果的一部分，都是在為實驗本身服務。這些人類的個體無論怎樣行動，都只會成為社會決定自身發展方向的實驗結果。即使是最為非主流反社會的個體，也只是好比計算過程中的驗算過程一般，是社會有意進行培養的工具。

“剩下的一些特點我就不再多加復述，在資料里都有詳細的數據和解釋。接下來才是這個實驗的真正重點：這個種族是如何消亡的。隨著他們的科技水平日漸提升，異性之間的性行為逐漸下降，同性與同性之間結為性伴侶的數量也逐步增加。這一情況在其他未能形成基本文明的動物之間也偶有發生，但絕不占據主流。

“人類卻展現了完全違背性本身意義的行為和感情，他們稱之為……”他頓了頓，似乎在思考如何表達人類發明的這個古怪詞語，“愛”。

“這一種心理狀態本身只存在大部分達到性成熟的異性之間，人類雖然也同時使用這個詞語形容家庭或是友人之間的感情，但據我們的觀測而言，兩者具有一定的分別。隨著他們的文明水平逐漸提升，‘愛’的對象則開始僅由異性擴大到同性之間。而性別所帶來的角色定型也漸漸被人類打破，部分男性開始模仿女性的穿著和思想，而女性則開始要求和男性同等的社會地位和角色。

“社會開始逐漸產生分歧，而兩性角色也越來越模糊，人類的生育率逐步下降，甚至連生殖能力也開始漸漸退化。他們以粗淺的人工智能代替孩子在家庭中的角色，以機器代替人口勞動力的缺失。

“最后，他們完全失去了對性別的意識，不再分別或稱呼雄性和雌性，甚至有部分人宣稱和人工智能產生了愛情。有先見的科學家提早認知到了這一事實，大力發展人工克隆技術，但卻遭到其他人類以‘破壞人類尊嚴’的理由而無法順利發展。當人類的數量衰退到安穩線之下時，社會逐漸瓦解崩壞。人類開始以更加小群的單位生活，而最后逐漸全部消亡。

“當人類的社會逐步瓦解之際，他們集最后的力量制作了一份信息數據，其中一小部分包含了大部分的人類的科技和文明。而剩下的大部分，他們整理了人類對‘愛’的一切想法和理解，視為人類文明的最大杰作，取名叫‘愛的永生’。”

他嘆了口氣，“其他的部分我已經上傳了，至于‘愛的永生’，則將被視為安全等級四以上的危險信息武器，永久封存。以上。”

【責任編輯：曹凌艷】

小雪說文

很多來稿的小作者都喜歡用對話或者獨白的形式來完成自己的小說，也非常喜歡用比較短小的篇幅來探討類似生與死、存在與虛無等終極命題，但受限于筆力和思想格局，很多稿子都被小雪狠心退掉了。所以，從形式和內容上來看，劉瑞澤同學的這篇《愛的永生和死亡》在此類來稿中就有一定的代表性，希望能給大家一點啟發。

劉瑞澤同學借外星人之口，講述了微縮版的人類文明發展及消亡史，其間討論了自由意志和群體意識，最后將“愛”作為人類文明最閃耀的遺存。先不論大家是否同意小說所表達的觀點，但小作者表述清晰，邏輯基本做到了自洽，并且具有一定的思辨性和新鮮感，有不錯的閱讀趣味。與偏重敘事和情節的小說相比，小雪以為，此類偏重觀念表述的小說其實從創作上而言可能更難，它對命題的思想深度和語言的分寸感的把握都有比較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