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中法屬印度支那托管政策的演變

二戰中羅斯福曾預想運用聯合國的托管制度來進一步瓦解英法帝國。當蔣介石在1944年公開拒絕美國的軍事和政治要求時，英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捕捉到了戰機，恢復了英法在東南亞的統治。此后，羅斯福才不情愿地放棄了他的托管計劃，法國在得到了他的許可后才得以重返印支。

一、美國托管印度支那策略的提出

在整個二戰當中，羅斯福和國務卿柯德爾·豪爾都看到了印度支那對于美國利益的極端重要性。在具有決定意義的1944年的夏秋，國務卿再次告誡總統，印度支那和東南亞的其他部分，無論在戰時與否，都是關鍵的資源產地。它們也是美國商品輸出的潛在市場。它們扼守著太平洋的西南要道，也關系著美國和菲律賓的安全。它們的經濟和政治穩定將成為亞洲和平與否的一個重要制衡。

羅斯福的新策略揭示了他對全球和印度支那戰略的假設。他認為，戰后法國將無力重建它在亞洲或歐洲的強權。法國也許會在它的政治步上正軌之前歷經一場革命。這些假想會一步步實現。查爾斯·戴高樂取代了羅斯福喜聞樂見的亨利·吉魯將軍，成為自由法國運動的領導人。在羅斯福看來，戴高樂和丘吉爾過從甚密，而對美國的要求置若罔聞；同時他也過于自我、過于聰明，所以很難控制。在他看來，法國的領導人實在是相當討厭的，因為在他的戰后體系中，法國一無是處。1944年中期，在戴高樂和羅斯福交談后，他認為后者想要的是一個“四巨頭模式——美國、蘇俄、中國和大不列顛”來統治世界；中國和英國尋求美國的援助，所以美國又可以利用它們來“約束蘇俄的野心”；而這時美國就趁機“在非洲、亞洲和澳洲建立主權紐帶”。在這個計劃中，法國并沒有位置。雖然戴高樂對此有強烈異議，但這份計劃就是對羅斯福戰后規劃的最好詮釋。

根除法蘭西帝國是旨在消滅殖民存在的羅斯福計劃的一部分。當然，大英帝國也在名單之列。在1941年8月召開的大西洋會議上，美國試圖削弱英國的世界體系，并加強自己對殖民地和主權國家的控制。然而由于丘吉爾拒絕被邊緣化，美國也只能暫時妥協。1943年3月，羅斯福告知英國外交大臣安東尼·艾登，日本戰敗后，并非所有遠東的殖民地都會由原宗主國收回。他給艾登展示了托管的模式，在這個模式下，殖民地可以分幾步逐漸走向獨立。那些仍未準備好獨立的則由聯合國策劃進行國際托管。羅斯福特別提到，印度支那須由新的體制所控制，艾登表示需要考慮，又在當年8月拒絕了這個提議。

二、英法對托管政策的聯合抵制

早在1940年，丘吉爾就公開宣稱：“大不列顛的目標就是要恢復法國的一切國土、殖民地和宗主國地位。”到1943年，危機已經潛伏已久，因為一旦美國解除了法屬殖民地的所有存在，那下一個就是英國了。到了9月，英國的政策開始升級。一份外交部備忘錄警告政府必須不能和羅斯福的對法政策保持一致，因為“破壞和一個友好的法國在歐洲合作的可能性是不明智的……法國如若對我們保持敵意，那么它就會用一種傳統的外交手段增強力量，也就是說，法國-捷克斯洛伐克-蘇聯的集團就會死灰復燃了”。而且，對法屬印度支那的國際托管，不會“像預期那樣起作用。它會縱容中國的介入，所以日本有可能一有機會就渾水摸魚”。為了英國在歐亞的利益，英國感到自己別無選擇，只能竭力支援法國。

1943年，當羅斯福和蔣介石在開羅會議上討論印度支那問題時，中國儼然成為盟軍中對此最有發言權的一方。在開羅，羅斯福為了解決印支問題，就問蔣介石是否愿意在戰后控制該區域。蔣介石建議道：“中國和美國應該共同努力，確保印度支那在戰后獨立。”羅斯福毫不遲疑地同意了這個說法。會議結束不久，美國駐華大使克拉倫·高斯分析了蔣介石的政策：“或許要讓中國在印支建立并擴大影響是不太可能了，因為環境并不允許。”羅斯福并未理會高斯的擔憂。他對很有信心，雖然有英國反對，但他仍然認為中國已經確保了戰后“四警察”中的一個席位。

羅斯福和丘吉爾、斯大林一道參加了德黑蘭會議，他馬上解決了法國的事。至少令他自己滿意的是，他取得了斯大林的贊同。用他自己的話說：“法國，在復興之前，還需要若干年實打實的勞動。”羅斯福沒有對丘吉爾提及此事。他告知斯大林，在開羅，蔣介石“對印度支那沒有想法，那里的人民也沒做好獨立的準備”。而后他也和蔣討論了在印度支那實行國際托管的可能性，以及究竟托管多久，人民才會做好獨立的準備。“大概是20—30年。”斯大林“對此完全贊同”。羅斯福顯然自信滿滿，他讓丘吉爾還蒙在鼓里，并且也不會和首相大人正面遭遇——后者在殖民地問題上總是很刻薄。羅斯福并未想在德黑蘭會議上徹底解決印度支那問題。

他返回華盛頓，宣布了這個令英法兩國驚惶而又震怒的政策。1943年12月16日，羅斯福接見了中國和土耳其大使、埃及公使，和蘇聯、伊朗的一等秘書。首先，羅斯福說自己一直很努力地不讓法國收回印度支那。總統希望“聯合國托管來治理那里的人民”，直到他們能夠自決，“就像菲律賓的發展方式一樣”。他也沒有透露具體哪個國家將負起托管的責任，但是注意到“在最近的會議中，各國都認為，和平要用武力來維持，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在不產生主權更迭等問題的情況下，世界警察是必不可少的，它們也需要空間進行操練”。隨后，羅斯福暗示道，中國和美國將會是是亞洲的“警察”，需要基地來控制印度支那。羅斯福反殖民的理想主義是根植于以軍事力量保護美國利益范圍的基礎上的。

英國對此大為驚駭。亞歷山大·卡多甘記錄道：“這是羅斯福總統做出過的最不成熟的、也是最不幸的決定。”艾登通過外交部評論道，美國可以擁有基地，但法國必須保有印度支那。“首先我們不知道美國什么時候能夠適可而止，尤其是萬一他們開始暢想自己成為了太平洋地區的‘父邦’；其次，給法國找一個替補實在是很困難，特別是當這個替補還是中國，這就更不推薦了。”一位外交部官員懷疑羅斯福是否罹患了和伍德羅·威爾遜、勞合·喬治一樣的‘夸大狂’癥。此外，羅斯福的話讓蒙巴頓“異常緊張”，因為要是沒有美國的照會，他早就讓武裝的法國代理人在印度支那開始行動了。英國駐重慶大使西摩爵士將羅斯福的話解讀為，美國將在任何時候支持中國對印度支那的控制。

丘吉爾對羅斯福的說法反應相當鎮定。1942到43年間的幾次會議中，他從沒有和羅斯福在印支問題上產生正面的齟齬。羅斯福曾對哈利法克斯抱怨道，自己曾嘗試和丘吉爾討論這個問題，但是“自己或許措辭不當，以至于自己說了25分鐘，丘吉爾卻沉默不語”。1944年，英國的政策變得更加堅定，即堅持法國應當重返印度支那。作為回報，法國也將同意“建立基于戰略目標上的國際托管”。外交部隨即催促戰時內閣批準蒙巴頓的行動，并支持法國在東南亞政治、軍事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4月4日，英軍總參謀長批準了蒙巴頓的行動。雖然這個決定有些姍姍來遲，但是這讓法國參加了印支地區的對日作戰，大約500名法軍也得以進駐印度支那。外交部催促丘吉爾說服美國接受這個決定，然而丘吉爾拒絕了，他認為時機還不成熟。

三、印支托管政策的夭折

英美之間有關法國未來的沖突反射出另一場有關中國戰后世界地位的交鋒。羅斯福將蔣介石政府視為美國太平洋計劃的基石之一。1943年，當總統被問道什么將被用以取代國際聯盟盟約的第十條，作為維持戰后和平的手段時，他回答：“莫過于管制世界的政策。”美國和中國將“管制亞洲”；非洲將被置于英國和巴西的控制下；歐洲則由英國和俄國控制。1943年3月，作為這些地區安排的總策劃，羅斯福告知艾登，所有“拍板的決定”將由美、蘇、英、中四國來做出。艾登提出異議，認為戰后中國還不會穩定。但羅斯福相信“我們將會看到中國，在未來50年內歷經一個和19世紀末期的日本一樣的飛躍式發展”，他還覺得：“中國和俄國在許多政策上都存在嚴重分歧，所以它將會毫不遲疑地站在我們這邊。”然后，羅斯福揭示了他計劃的另一半。中國是如此地關鍵，所以英國應放棄香港，以作為一個“好意”的信號。艾登回應說他從沒見過美國方面表現出這種“好意”。

英國人認為他們完全領會了羅斯福的意圖：讓中國變得足夠強大去管制亞洲，但在美國面前也足夠弱小所以不得不依賴后者。總統就能利用中國管制亞洲、打開亞洲的大門，如《大西洋憲章》中所說的：“平等地得到世界上的貿易和原材料市場。”然而英國人還是不足以達到目的。1942年3月，華盛頓頂著倫敦方面的反對，以“政治原因”將中國納入到美國的軍事合作的范圍中。美國系統地增加它的經濟砝碼，最后甚至美國人第一次取代英國人成為了中國海關的首腦。羅斯福也沒忘了使用個人的“攻擊”。1944年，副總統華萊士告知蔣介石，“英國人不認為中國是一個強國，但是總統不這么認為”。華萊士還引述了羅斯福的話：“丘吉爾是個老頑固。新一屆英國政府會把香港歸還中國，隨之中國就能把它作為一個自由港。”英國最終看到了美國國務院對羅斯福政策的反對。這也解釋了羅斯福為什么對行政部門缺乏信任，不讓他們插手有關印度支那的任何事宜。他明白，一旦國務院介入，那么他的政策即便不被完全否決，也不會體現其本意。正如在1943年3月羅斯福對艾登說的那樣：副國務卿威爾斯認為印度支那應該還給法國；豪爾也會認同這一點，如果法國能保證該地區的獨立的話。

到1944年夏天，羅斯福的印支政策已危如累卵。英國的壓力、法國的堅持和國務院的反對一同襲來。但最直接的威脅來自中國。春天，日軍進攻了史迪威的軍隊，嚴重威脅到中國南部的盟軍的存在。羅斯福懇求蔣介石動用在云南的10個國民黨美械師，馳援史迪威以及仍在緬甸的一些英軍。蔣拒絕了這個提議。4月3日，鑒于形勢的惡化，羅斯福再次懇求蔣介石派軍。蔣對此置之不理。白宮方面因此分析道：“這個僵局無法打破，所以總統就放棄了爭取蔣介石的念想。”、

1944年5月，羅斯福也徹底放棄了將中國列入四大國際警察的想法。當月，他告知英國內閣，他第一次開始對中國是否能一直在戰爭中保持穩定而心存疑慮。羅斯福又要求蔣介石答應讓史迪威掌握中國戰區的所有中國軍隊。蔣介石再次截然拒絕。同時，國民黨內部的反蔣派也自立門戶。這個變故嚴重影響到中國與印度支那之間的疆界劃分。中國危機破壞了羅斯福對印支的展望，其他的一些事態發展則徹底終結了他的計劃。羅斯福和國務院最終不得不認識到，他們過去曾厭惡和輕視的戴高樂，已經擊敗了吉魯將軍，取得了自由法國的領導權。1944年7月，他更是宣稱，羅斯福不能將法國排除在未來印度支那之外。不能確定羅斯福在聽到這話后還會不會保持鎮定，畢竟雖然計劃遇到了點麻煩，他還沒有完全放棄。在之后一系列美法之間的博弈后，1944年10月，美國終于承認了戴高樂政府是為法國的臨時政府。這是在戴高樂公然表達恢復法蘭西帝國的意圖之后，羅斯福印支政策遭受的又一次挫折，羅斯福的托管政策也隨之漸行漸遠。

基金項目：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指導項目，項目名稱：法屬印度支那在中國南海政策的歷史研究，項目編號：2014SJD003。

（作者單位：1.南京大學金陵學院2.南京大學歷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