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印第安生態智慧的雨山之路

N.斯科特.莫馬迪（N. Scott Momaday ）是當代最有成就的美國印第安族作家之一。1969年出版的《通向雨山之路》是一部將印第安歷史、部落習俗、傳奇故事以及作者個人成長之路結合而成的作品。本文將用深層生態學的蓋亞假說、生物中心主義和生物區域主義理論去分析作品中所體現的印第安生態智慧。古遠的印第安生態智慧在去除人類中心主義、解決生態危機、實現生態自我方面將有很大的幫助。

一、引言

N.斯科特.莫馬迪（N. Scott Momaday ）1934年出生于俄克拉荷馬州西南部的勞頓城。父親是北美印第安民族基奧瓦部落的后代，母親有部分印第安民族的血統。勞頓城是基奧瓦部落的居住地。莫馬迪從小就和美國印第安人有很多接觸。他在新墨西哥州立大學畢業后又獲斯坦福大學博士學位。先后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斯坦福大學及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圖克森分校任教。莫馬迪是詩人、小說家、劇作家、畫家， 被公認是當代最有成就的美國印第安族作家之一。1969年，他的作品《黎明之屋》（House Made of Dawn ） 獲普利策獎，成為第一個獲此殊榮的美國印第安作家。此外， 他還獲得過美國印第安文學獎， 意大利最高文學獎等。主要作品有《通向雨山之路》（1969年）；詩集《鵝之枝》（1973年）；《跳葫蘆舞者》（1974年） ； 回憶錄《姓名》（1976年） ； 小說《古老的小孩》（1989年）及1992年出版的詩歌和故事混合集《在太陽旁》。作為印第安人后裔的莫馬迪有意識地書寫美國印第安人的歷史、文化、傳奇，他的作品無論繪畫、詩歌還是小說都植根于印第安民族久遠的文化傳統， 為長期失語的美國印第安人走進大家的視線，推進印第安文學復興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1969年出版的《通向雨山之路》是一部將印第安歷史、部落習俗、莫馬迪個人成長之路和印第安人傳奇結合而成的作品。作品講述了基奧瓦部落自十七世紀末期從蒙大拿州山地逐步往東南遷徙，在平原生活的上百年達到鼎盛時期，遭遇美國騎兵時奮勇抵抗，最終投降被迫落戶雨山的歷史。這部作品給我們展示了基奧瓦部落的生活全景圖，是我們考察印第安生態智慧的絕好素材。我們可以跟隨作者和他的祖先重走通向雨山之路，一路追尋印第安人的生態智慧，為尋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方式，重建生態文明找到提示，也可以反思歐洲殖民者所帶來的工業文明如何破壞北美的生態平衡，造成了美國，甚至是全球的生態危機。

二、日益重要的印第安生態智慧

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前，印第安人就世世代代在美洲大陸繁衍生存，建立起各種生活和社會制度，創造了大量的物質、文化財富。他們與自然關系和諧，提倡保護型而非生產型、穩定型而非增長型、質量型而非數量型的生態文化。但是這種生態文明沒能抵擋住歐洲殖民者帶來的工業文明。工業文明的貪婪吞噬了無數印第安人的生命，霸占了他們的領地。但是他們的生態智慧頑強地保存了下來，隨著印第安文化的復興，越來越引起世人的關注與反思。許多生態思想家認為，應該把美洲土著人看成當代人的楷模，效仿這個楷模才能學會與自然界和諧相處地生活。有些學者甚至驚嘆美洲土著人已成為理想的生態意識的代表。生態思想家克里考特指出：“……傳統的美洲土著人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存應當成為當代歐美社會的理想?！保ㄍ踔Z， 2003： 85） “典型的美洲印第安人的世界觀， 已經包括了生態倫理學并支持著生態倫理學?！麄冎辽僭谧匀挥^方面要比文明的歐洲人高尚得多。”（Callicot， 1989： 177） 美國20世紀“深層生態學的桂冠詩人” 加里·斯奈德（ Gary Snyder，1930 - ） 在1970年曾提到：“我認為印第安人將向我們展示另類文化的下一階段?！覀冋娴挠袡C會向他們學習。印第安生態文學指導我們如何維持一個生態社會，引導著一種生態的生活方式，并為實現理想的未來提供了基本的藍圖”（ Steuding， 1975： 101） 。由此可見，印第安人的生態智慧在生態危機日益嚴重的現代社會已經越來越引起重視了。

三、通往雨山之路：追尋印第安生態智慧之路

祖母春天去世，莫馬迪七月回到雨山去憑吊祖母。跟隨回憶祖母這條線索，莫馬迪開始回溯基奧瓦部落的遷徙之路。祖母去世了，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屋子死一般的沉寂，雨山只剩下象哨兵般挺立的房子?；鶌W瓦部落的祖先化作了山上黝黑墓碑上的姓名和屋子里徘徊的魂靈。莫馬迪的追隨之路注定只能是與印第安祖先的神交，而我們追尋印第安生態智慧之路也是一條精神之路?！吧鷳B學研究應該意識到，人不僅僅是自然性的存在，不僅僅是社會性的存在，人同時還是精神性的存在。因而，在自然生態與社會生態之外，還應該有‘精神生態’的存在。如果說自然生態體現為人與物之間的關系，社會生態體現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那么精神生態則體現為人與其自身的關系。精神性的存在是人類更高的生存方式，人類的精神因素注定要對人類面臨的生存境遇產生巨大影響。”（魯樞元，2006：19-20）就像《通往雨山之路》中所述，印第安祖先作為自然物體已不再存在，他們的社會制度也蕩然無存。在漫長的生活過程中，他們與物的關系、與人的關系都將凝聚成“精神圈”內的重要載體“智慧”，讓我們現代人反省我們與物、人以及自身的關系。

1.印第安人對自然的親近感

從《通往雨山之路》對基奧瓦部落歷史的回溯中可以切實地感受到印第安民族對大自然的親近之情。當基奧瓦人生活在明尼蘇達州的深山老林中時，他們就有這樣一個生命起源的傳說：他們是通過空心的木頭從大地內部走出來的。這樣的傳說與生態學提出的“蓋亞假說”不謀而合。L.馬古利斯在《生物共生的行星》中把“蓋亞假說”（Gaia Hypothesis）定義為：“地球是一個整體的、復雜的系統，具有類似于生物性的本體感受系統，地球孕育了大地上的一切生命，而地球當下的生態狀況又是靠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之物—動物、植物、微生物、包括人類—來維護的。雖然不能說‘地球就是一個生物’，但是，從生物學的知識原則看，‘地球有一個能夠承受復雜的生理過程的身體’”。（魯樞元，2006：222）基奧瓦人的生命起源傳說把自身和大地上生長、生活的萬事萬物都看作大地之母蓋亞之子，人沒有凌駕于自然之上的特權。基奧瓦人走出了深山老林，離開了終日不見陽光的世界，來到了天寬地闊的大平原。但是他們沒有放棄他們獨特的生命起源傳說。黑山（Black Hills）一帶一塊高聳入云、貌似空心樹樁的巖石讓他們覺得這就是大地的中心，生命的發源之地。而且這棵大樹還把七個印第安姐妹送上了天空，化作了夜空中的北斗七星。北美大陸上生活的熊、天上的北斗七星、地上的花草樹木都是基奧瓦人的親屬，而太陽則是他們的神。《通向雨山之路》中提到在向東南遷徙的過程中，基奧瓦人受到了其他印第安部落科曼奇人、克勞人的幫助。他們接受了平原印第安人的太陽崇拜和圣樹泰米（Tai-me）。在書中，莫馬迪讓去世的祖母重回童年，為我們描述了太陽舞的情形。太陽舞是最能表現平原印第安人自然崇拜的祭祀儀式，蘊涵著萬物重生的意義， 也表現了他們對自然界一切生物的崇敬、感恩之心?；鶌W瓦部落的祭祀中有一個重要的步驟，那就是把野牛頭戳在圣樹上。從這一場景可以看出印第安人對野牛的感恩之情。野牛對于平原印第安部落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生存資源。他們不僅從這種動物身上獲取肉食維持生計， 而且還用牛皮搭帳篷、做大衣， 用牛骨制作工具， 他們每天生活必備品的全部材料幾乎全部來自野牛。印第安人用他們的祭祀行為真誠地感謝造物者將野牛賜予他們，為部落注入生命?！锻ㄏ蛴晟街贰分羞€有很多民間故事，故事中的動植物如狗、蜘蛛、馬、樹等，天體如太陽、月亮、星星和人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親屬聯系。

印第安人對自然的親近充分表現了深層生態學提倡的生物中心主義平等思想。深層生態學概念是由挪威學者阿恩·奈斯（ Arne Naess） 在20 世紀70 年代提出的。與此對應的是淺層生態學概念。淺層生態學指的是早期環保運動者提出的為保證人類對自然的永久利用，人類應合理開發自然資源，保護環境和生態的概念。淺層生態學雖然提倡保護生態但還是以人類為中心，而深層生態學主張以生物中心主義平等的觀點看待自然萬物，承認他們自身的價值，認同自我、動物、植物及整個生態環境，實現生態自我。奈斯把生物中心主義平等看作是“生物圈民主的精髓”。生物中心主義平等強調自然萬物（ 包括人類與非人類、有機體與無機體） 都是整體中的一部分，他們有相等的內在價值，還有平等的生存權和發展機會（ 紀秀明，趙永青，2011） 。印第安人的這種親近自然的生態智慧無疑可以提醒我們應具有整體觀的生態良心，建立生物中心主義平等的思想，創建一個對地球上一切生命都有益的生命共同體。正如美國學者林恩·懷特（ Lynn White） 所說： “人類對待瓦石，是否有倫理的責任呢？ ……當這個問題不再看起來荒謬，那我們才能覺醒到應改變價值觀，以解決日漸嚴重的生態危機”。（ Wash，1989： 87）

2.印第安人強烈的土地歸屬感

在《通向雨山之路》這部作品中，無論是部落口口相傳的民間故事還是歷史記載都可以反映出印第安人強烈的土地歸屬感。在明尼蘇達州的深山老林中，基奧瓦人靠打獵為生，但是他們天生就有游牧民族的熱情和勇氣，不愿意被高山、林地禁錮。于是他們踏上了遷徙之路。印第安人的熱情好客天下皆知，沒有他們的幫助，最初的歐洲殖民者沒辦法在美洲大陸生存下來。這在歐洲殖民者的日記中是有據可查的?！案卸鞴潯钡膩須v也與此有關?；鶌W瓦人在遷徙之路上也得到了其他印第安部落的幫助。但是，他們不像有些歐洲殖民者那樣以殘殺、掠奪回報印第安人的熱情幫助。他們以開放、感恩的心態接受了平原印第安人的宗教信仰、生活方式，融入到平原印第安人之中，從而也進入了基奧瓦部落歷史上最鼎盛的時期。在這里，他們擁有了馬匹，成為驍勇的騎手，血脈中游牧民族的天性得到最大釋放；在這里，他們眼界寬闊、豐衣足食；在這里，他們圍繞著周圍的山形地貌、飛禽走獸、花草樹木編織了很多膾炙人口的傳奇故事。總之，基奧瓦人完全認同并歸屬于他們此時生活的這片土地。這種土地歸屬感體現了深層生態學提出的生物區域主義。人類中心主義是現代社會生態危機的根源。而生物區域主義是對人類中心主義的反思和批判。生物區域主義認同土地和土地上的所有生命。著名生態批評家邁克爾·P·布蘭奇說：“人類和其他動物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都需要與土地建立一種具體的、實質性的聯系。”“‘家’在人類文明中或許是最久遠、最撩人心田，也是最通用的意象。只有知道自己生于何處，我們方知自己的真正身份。所以， 要完全熟知自己在整個世界之中的位置，就需要建立與某個我們從中汲取營養、真正關心的地方的聯系?！保◤埳?，2012：123）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可以棲身的住所，而是一個真正的家?；鶌W瓦部落這種類似于深層生態學所主張的生物區域主義生態智慧充分體現了人類與周圍環境和諧共處的整體觀，也體現了一種整體性的環保意識。如果不是美國騎兵的驅逐、殺戮，基奧瓦人可以在他們詩意棲居的家園里繼續他們簡單、素樸、快樂、感恩的生活。但是生性勇猛的基奧瓦人還是抵擋不住美國騎兵殘酷、持續的進犯，他們根本不能理解人與人之間怎么會如此殘忍無情。他們也不能理解美國人對待野牛的態度，只為要一張張值錢的牛皮，就對野牛大肆捕獵。被剝去牛皮的野牛尸體血淋淋地拋棄在荒野。就這樣曾經是北美大陸最主要的物種，印第安人最重要的生存資源--野牛就完全消失了。在祖母記憶中的最后一次太陽舞祭祀儀式上，他們己經找不到可用于祭祀的野牛。而且就是這樣一次缺少重要祭祀物品的祭祀儀式也因為美國士兵的粗暴干預戛然而止?；鶌W瓦人在痛失家園后，又痛失了他們的圣樹和太陽神崇拜。

四、結語

莫馬迪在印第安民族持續失語的美國社會作為印第安人的后裔在美國現代文學中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印第安人之聲。在殖民者到來之前，印第安人已在美洲大陸生活了千萬年，他們在創造社會文明的同時與大自然和諧共處，對大自然沒有絲毫傷害，而歐洲殖民者到來的短短幾個世紀，美洲大陸已經被折磨得千瘡百孔，以美國為代表的現代文明滲透到了世界的每個角落，帶來了全球的生態危機。這種強烈的對比在這個生態危機已經威脅到我們生命的時代是不是值得我們反思？莫馬迪的《通向雨山之路》給我們展示了一個印第安人的世界。在這個有著自己倫理道德的世界里，印第安人與大自然結合成一體，與自然界的萬物交流感情。他們詩意地棲居在北美大陸，對所在的土地有強烈的歸屬感。通向雨山之路是印第安后代回溯祖先歷史、尋求族裔身份認同之路，同時也是一條追尋印第安生態智慧之路。蓋亞假說”（Gaia Hypothesis）

基金項目：贛南師范大學校級課題（人文社科類）“美國印第安英語文學生態批評研究” 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贛南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