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身邊的非顯著信號

皮帕·馬爾姆格林

近期社會熱議的灰犀牛、黑天鵝等概率性危機的背后，是我們對身邊的非顯著信號缺乏足夠的警覺和重視。那些關于世界經濟的信號有趣而且重要，但同時也很容易被忽視。一些信號容易被接收、翻譯，我們也很容易照此行事。當小孩子哭的時候，我們會對其悲傷作出反應；紅燈亮時，我們就停車；我們的貨幣對歐元或上漲或下跌，我們因此計劃或取消去歐洲的旅行。

正如烤煳的面包會讓我們站起來并且加以注意那樣，從世界經濟中發出的許多信號一般說來也會對我們的生活產生深遠的影響。價格發生改變，無論我們有沒有意識到，我們的生活也會隨之改變。我們的抵押貸款、工資、醫療的價格以及食品的價格也都如此。特別對于那些我們從沒想過，但確實對我們的生活有影響的價格而言，如面包或華爾街上的債權抵押證券（CDOs）。其后還有市場為我們的時間和技能所支付的價格，這個也會發生變化。

然而，我們有時候并不習慣于全球金融市場和世界經濟發出的信號，盡管它們非常重要。“經濟學”這個詞語使人們在腦海中想起復雜的數學公式和諸如“邊際需求”這類枯燥概念。我們有時候會躲避思考這些問題，這并不奇怪。我從長期的經驗中得知，人們認為“經濟學”極為無聊而且在數學上很復雜。通常來說，經濟信號都在用數學語言來描述：數字、數據、概率、尺寸、圖案、表格以及百分比，所有這些都轉化成了我們不怎么能理解的東西，如通貨膨脹和季節性。然而，這只是我們所習慣的印象。事實上，經濟學并不只是關于數字。經濟學還與人類行為有關，盡管人類行為也許是我們觀察經濟信號時最不迷人的方式。

我在《每日郵報》上讀到一篇關于達蒙·埃默里和他家人的報道，這引起了我的注意。2008年初秋，當時的報紙頭條都是關于全球金融危機的報道，但他沒有在意，繼續帶著家人從英格蘭去佛羅里達的迪士尼樂園度假，并選擇新近成立的廉價航空公司法國休閑航空公司（XL）來降低旅行成本。當他們到達邁阿密機場時，突然警笛大作，警車把他們的航班給包圍了，因為航空公司已經破產，公司的債主們要收繳這架飛機。我想，埃默里一定沒有想過，他選擇這家擁有巨額債務并且已無法通過公司的現金流支付利息的航空公司旅行，可能正冒著巨大的風險。這一定讓人困惑。信貸緊縮是造成法國休閑航空公司破產的罪魁禍首，在這個案例中，呼嘯的警笛聲則是信貸緊縮正在發出的信號。

家庭的歷史往往也與經濟事件緊密結合在一起。我的祖母在1927年從瑞典來到美國，她找到一份裁縫的工作，使自己能夠在“大蕭條”時維持生計。她的目標非常明確：要確保自己的孩子們受到良好的教育，將來可以不再從事體力勞動。她讓我父親明白自己的選擇：要么獲得獎學金，要么一輩子都在卑微的工作中掙扎。于是，我父親選擇了一個簡單的價格信號——跟著錢走。由于需要以自己的方式獲得獎學金，他通過跑步、高爾夫和數學、工程學的優秀成績獲得多項獎學金。他以全額獎學金考取了耶魯大學，并在20世紀50年代末在牛津大學獲得亨利獎學金。他當時選擇亨利獎學金而不是羅德獎學金，部分原因是前者的數額更大一些。他之后接受了六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的輔導，包括托馬斯·謝林以及約翰·希克斯爵士。通過跟著錢走，他成為世界上很多國家政府首腦和成功企業家的經濟顧問，因為他很早就學會將價格作為信號了。

我的母親向往學習中世紀英語和中世紀法國詩歌。就我母親的情況而言，正是一個經濟信號允許她追尋自己的夢想：她的父母在洛杉磯收入居中，母親是公立學校教師，父親是一名電工，那么他們的女兒——我母親，如何能夠去牛津大學學習，并且師從《霍比特人》《魔戒》的作者約翰·羅納德·瑞爾·托爾金以及《納尼亞傳奇》的作者C.S.劉易斯呢？我的母親很幸運，因為匯率使一切成為可能。在20世紀50年代末期，美元與英鎊之間的比價使得當時的美國人一抵達英國就能成為一名富翁。

我的母親永遠也不會理解，對她有利的匯率對她人生之路的幫助有多大。我也是在成為美國信孚銀行首席貨幣策略分析師，聽到她抱怨如今的歐洲物價有多么貴時，才意識到這一點。我看了圖表，發現1956年美元兌英鎊的比價對美國非常有利。我的母親在美國不算富，但她在英國成了富人，因為“二戰”后果之一就是英鎊經歷了一次暴跌。因此，不僅僅是麻煩的信號需要關注，有些信號是積極的，并且能帶領你走向希望、發展和機遇。

世界經濟和金融市場將影響你生活的方向和你作出的決定。價格將決定你要支付多少錢來換取大米和所有你所需要的東西。你如何知道什么時候該借，什么時候該買？何時該投資技能，何時能有所回報？你會形成一定的觀念并加以行動。但你的觀點建立在什么基礎之上？你觀察到了什么信號？又錯過了哪些信號？

信號永遠都在那兒，問題在于如何識別并加以解讀。我的職業生涯主要是在金融市場里工作；為美國總統的經濟政策提供建議；并為世界各國的交易員、投資者和政府官員提供建議。無論是坐在交易大廳還是在白宮里，我的工作要求我識別、解釋這些信號并付諸行動。有時候，發出某些信號也是我的工作。

市場和經濟學看起來像是那些內行人的庇護所，他們擁有可觀的薪水，配備著高科技的設備，以及通過與政策制定者、首席執行官們的會見而獲得優先信息權。是的，銀行交易大廳和基金管理公司里充滿著高薪水、有才能的人員，最前沿的技術、深入的新聞和研究，所有的這些對于獲取經濟和金融信號來說必不可少……只是，事實并非如此。

當我在這些交易大廳工作時，我可以接觸到所有合適的人和所有合適的設備，我也因此學到很多。然而我也發現，很多處于那些有利位置的人也會漏掉信號或是把信號看錯。事實上，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往往是這些有特權的金融市場專家犯了錯，從而引發危機、蕭條，并將普通納稅人的未來置于危險境地。同時，我也認識到，許多并不具備上述特權的人——例如，藝術家、服裝零售商、VOGUE的編輯——完全有能力辨別、解讀、創造信號并根據信號行動。許多人通過捕捉和解讀信號創建了真正的企業，提供了就業，創新并賺了很多錢。

多年來我發現，無論是和職業的基金經理，還是和對金錢沒有任何概念的朋友，或是政府首腦交流——他們其中的很多人雖然是政治領域的專家，但對金融和市場沒有任何概念——我都會被重復地問同一類問題：“利率會上漲/下調嗎？”“什么時候？”“失業情況會好/壞一些嗎？”“我的抵押貸款會更貴/便宜嗎？”“未來經濟增長會更快/減速嗎？”“我應該擴大/收縮我的生意嗎？”“我應該借款投資還是見好就收？”“我現在應該繼續讀書深造還是工作呢？”

我們都想知道如何為未來做準備，如何在事情發生之前預知，并且在這些事情在市場上標價以及在報紙頭版上顯示以前，就采取合適的行動。沒有人能夠預言未來，但有人可以通過對一些可能發生的事件和可能產生的結果保持警覺，來賺取財富或是更好地進行自我保護。

關于未來是怎樣的對話一直在進行，知道這些也許對我們有幫助。這場對話涉及交易員、基金經理、養老金基金托管人以及主權基金、企業家和那些小企業家。政策制定者、經濟學家和媒體也都參與到這場對話中來，但如果公眾也能參與進來，對話將變得更加豐富。參與到這場對話中來的確有必要，因為你的未來取決于你現在所采取的行動，并反過來取決于你對這些信號的觀點和想法——或沒有觀點及想法。

舉例來說，當前對世界的看法被分成兩派，一派是大多數人認為通縮是我們未來最大的威脅，另一派是極小部分人認為通脹才是最大威脅。兩種情境都會發出信號。盡管利率保持在歷史低點，但債務負擔持續增加，標志著債務問題將在未來幾年給我們留下通縮或是價格下跌、低就業等問題。另外，也出現了許多通脹信號，例如房地產以及從高品質鉆石到藝術品等硬資產的價格創歷史新高。產生的后果會以各種方式影響我們每一個人。

《信號》這本書提供了我個人在職業生涯中所參與的各種對話，特別是那些每次在經濟或金融危機發生前后所進行的對話。這并不是確切的解釋，而僅僅只是許多解釋中的一種。但你可以由此開始思考世界經濟如何運作以及將如何影響到你。

解讀信號是一項艱巨和連續的任務，因為信號之間經常相互沖突。有些信號重要，有些僅僅只是噪聲。一旦當你開始找尋信號的時候，信號就會變得鋪天蓋地。奧斯卡·王爾德說得很對：“如今，無用的信息變得如此之少，這實在讓人悲哀。”

（本文選自《信號》一書，中信出版集團2017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