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阿聯酋國際業務的洗錢風險甄別

文/蘇亮 陳懋豪 譚家成 編輯/韓英彤

3 阿聯酋國際業務的洗錢風險甄別

文/蘇亮 陳懋豪 譚家成 編輯/韓英彤

銀行對阿聯酋國際業務涉及的國家和地區信息、貨物信息、運輸信息、個人和實體信息等，應進行全面且深入的篩查，確保業務涉及的各項信息符合國內外的各項法律法規。

近年來，國際上反洗錢形勢嚴峻，國內外多家知名銀行均因反洗錢問題被處罰，包括2012年的匯豐銀行和渣打銀行，2013年的蘇格蘭皇家銀行，以及2014年的法國巴黎銀行等。2016年，國內某銀行在紐約的分行因違反紐約州反洗錢法規，也被處以罰款。接連不斷的處罰使得銀行業風聲鶴唳，銀行對國際業務中洗錢風險的防控也日益重視。但當業務涉及某些國家和地區時，洗錢風險并不容易甄別，阿聯酋就是其中之一。本文試以一則案例為起點，探討涉阿聯酋國際業務洗錢風險的成因和甄別的難點，并提出相應的解決辦法。

指鹿為馬的裝貨港

2016年5月，開證行I銀行開立了一筆即期信用證，通知行為阿聯酋N銀行，申請人為中國A公司，受益人為阿聯酋B公司，所在地為迪拜。信用證要求裝貨港為任意阿聯酋港口。三天后，開證行I銀行收到交單行N銀行的交單，單證相符，其中提單顯示裝貨港為迪拜杰貝阿里。I銀行通過外部網站查詢航運信息，發現該提單實際裝貨港為伊朗的阿巴斯港。I銀行要求A公司提供B公司及提單簽發方F公司的相關材料，并結合外部網站資料進行了審核，結果發現，B公司為開立在迪拜國際金融中心的離岸客戶，實際控制人為伊朗的一家公司；提單簽發方F公司為貨代公司，而實際控制人為伊朗一家船公司。I銀行遂與交易各方商議，達成一致后，進行了退單、撤證處理。

該筆交單業務雖從單據表面看與一般的業務并無二致，但經開證行對洗錢風險進行甄別后卻發現，裝貨港所在國家、受益人公司的股權、貨代公司的股權均涉及伊朗，風險重重。

不甚理想的國際評估

上述案例并非偶發事件，阿聯酋的洗錢風險早已被國際社會所認識。多份評估報告對此都有較為客觀的論述。

2008年，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FATF）公布了針對阿聯酋的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的評估報告。這份報告用來評估該國對FATF推薦措施的實施水平，深入描述和分析該國防止金融系統被犯罪分子濫用的制度。由于阿聯酋的下一輪評估要到2022年才開始，這份報告是截止到目前對阿聯酋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狀況的最全面的描述。

報告提到，雖然阿聯酋已經建立了基本的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的法律框架，但其在許多方面還需要進一步加強，反洗錢法律需要進一步修改以擴展對上游犯罪的覆蓋范圍；同時金融情報部門的權力需要擴大，人手也需要擴充。阿聯酋雖然有可疑交易報告制度，但與擁有同等發達程度金融市場的國家相比，阿聯酋上報的可疑交易數量太低，金融機構上報可疑交易的標準也不明確。同時，阿聯酋的立法系統不能從容應對組織嚴密的跨國犯罪網，且該國慣于使用大量現金交易的傳統也易被專業洗錢分子利用。最終的評估結果，阿聯酋的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狀況并不理想：在FATF新“40+9”建議中，阿聯酋只有5項完全相符，大致相符的也只有15項。

除FATF之外，美國也有類似評估。美國國會每年都會發布國際毒品控制戰略報告（INCSR），評估關鍵國家在一年中打擊國際毒品犯罪的狀況。可能是由于販毒往往與洗錢聯系緊密，報告的卷二便專門聚焦反洗錢及金融犯罪。

在2016年的INCSR報告指出，阿聯酋作為航運，貿易及金融活動的地區性樞紐，在吸引人流，貨物及資本匯集的同時，也使其面對洗錢活動時十分脆弱。報告列出了幾個洗錢活動高發的領域。其一便是通過哈瓦拉交易（一種地下外匯體系）來逃避制裁及支持位于阿富汗、伊朗、伊拉克、敘利亞、也門及索馬里的恐怖活動。其他洗錢風險集中的領域還有現金走私、濫用國際黃金及鉆石貿易，以及遍布阿聯酋的離岸金融中心。這份報告同時指出，阿聯酋央行的反洗錢部門需要提高數據收集及分析的能力，執法人員及海關關員則需要更加主動地調查反洗錢案件。

歐盟雖然沒有發布針對阿聯酋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的專門調查報告，但其對阿聯酋的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現狀也有相應的判斷。歐盟公布的同等司法管轄區白名單（EU White list equivalent jurisdictions）中收錄了具有與歐盟等效的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系統的第三方國家，并會根據FAT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及世界銀行等國際機構發布的報告保持更新。阿聯酋并不在這份名單中，表明阿聯酋的反洗錢及反恐怖融資立法不完全符合歐盟的標準。

風險重重的內部環境

從國際社會的綜合評價來看，阿聯酋的反洗錢狀況并不十分理想，這主要是由于阿聯酋一些自身因素造成的。

一是阿聯酋地理位置特殊。其與阿曼、沙特阿拉伯接壤，同時與卡塔爾、伊朗、伊拉克共享海岸線，處于霍爾木茲海峽，波斯灣的入海口，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阿聯酋還是亞、非、歐三大洲交匯的咽喉要塞。優越的戰略位置使其成為銜接東西方交通的紐帶。阿聯酋作為中東地區重要的航運中心，貨物來源異常復雜。開頭的案例中，若銀行處理人員沒有查詢具體信息，單從提單表面、航線、航程來推斷，根本無從得知貨物是在伊朗裝船。

二是阿聯酋外籍人口眾多。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2015年阿聯酋總人口為915.69萬人，其中外籍人口809.51萬人，占總人口比例的88.40%。其外籍人口主要來自印度、巴基斯坦、埃及、敘利亞、巴勒斯坦等國。由于阿聯酋外籍人口比例極高，匯兌業務需求旺盛，所以小型匯兌場所及地下錢莊根系發達。相當部分外籍人口來源于周邊高風險國家，為來源國進行洗錢或者恐怖融資的幾率較高。

三是阿聯酋執行開放的貨幣政策，無外匯管制，稅收極低。除極個別行業外，對在阿聯酋投資的其他公司，政府都不征收公司所得稅、營業稅等稅賦。2004年9月，迪拜政府設立迪拜國際金融中心（DIFC），零利潤稅、允許100%外資股權、沒有外匯和資本匯回限制等政策吸引了大量的貿易公司和金融機構，使迪拜成為中東地區的貿易和金融中心。阿聯酋，特別是迪拜國際金融中心，寬松的經濟政策更吸引了大量外資公司和金融機構的注資，其中不乏一些來自周邊高風險國家的投資。如開頭案例中的受益人B公司、貨代F公司，都為伊朗公司所控股。

此外，從國際社會對阿聯酋反洗錢狀況的評價中也可以看出，阿聯酋雖然有相關反洗錢和反恐怖融資法規，但其反洗錢能力和監管力度還存在不確定性，相關法規也需不斷完善。

銀行面臨的五大考驗

中國現已成為阿聯酋對外貿易的最大伙伴。2015年，阿聯酋與中國貿易額占其貿易總額的12.40%。在享受貿易紅利的同時，國內銀行在處理國際業務時也接受著對洗錢風險甄別能力的考驗。

甄別貨物來源是否存在洗錢風險，是第一個考驗。阿聯酋地處中東地區，周邊有很多高風險國家，又是航運和貿易中心，途徑阿聯酋港口的貨物往往會被“包裝”一下。2015年，在阿聯酋豪爾費坎港，一家船舶保險公司發現，裝在伊拉克油桶里的原油實際原產自伊朗。伊朗是受OFAC全面制裁的國家，如果未及時發現，參與交易的當事方將會面臨非常嚴重的處罰。

甄別貨物種類是否存在洗錢風險，是第二個考驗。2015年的一份聯合國調查報告顯示，阿聯酋仍然允許交易來自非洲戰亂地區的黃金。這些黃金產自剛果金地區叛軍控制的金礦，并由來自烏干達的貿易商出口到阿聯酋。而阿聯酋在追蹤黃金來源方面并不盡職。由此可見，黃金涉洗錢風險的概率很大。另外，軍用品涉及洗錢風險的概率也很高。美國財政部2014年的報告稱：對黎巴嫩的HIZBALLAH FRONT COMPANY及其在阿聯酋和中國的子公司進行制裁，理由是其支持敘利亞的非法軍事活動。純軍用品可能較容易甄別，但有些貨物是軍民兩用的，如硝酸銨（既是化肥原料，也是炸彈原料）等，可能會被不法分子借著民用幌子用于恐怖活動或非法軍事用途。

甄別運輸信息是否存在洗錢風險，是第三個考驗。阿聯酋與伊朗、伊拉克等高風險國家共享同一個海岸線，航線重合度高，因此伊朗等國家的船只，為規避國際制裁，經常會偽裝成阿聯酋的船只，而船公司的提單也會被要求出具成從阿聯酋港口裝運。開頭的案例中，提單顯示裝貨港為迪拜杰貝阿里，而貨物實際是在伊朗港口阿巴斯裝船的，這就很難從表面上去判斷業務是否涉及洗錢風險。此外，高風險國家和地區的船公司為了逃避反洗錢的篩查，往往通過對阿聯酋船公司的股權控制，來獲得其船只的使用權，而真正股東的身份將會被掩蓋。2011年，阿聯酋的6家船公司就因代表伊朗船公司開展業務，而受到美國財政部的制裁。

甄別公司、銀行等實體是否存在洗錢風險，是第四個考驗。中東地區的公司股權構成往往很復雜，阿聯酋也不例外。在國際制裁日益嚴苛的情況下，由于50%規則的存在，如果對國際業務所涉實體的股權結構無法掌握，就無法真正做到對洗錢風險的甄別。阿聯酋作為一個離岸中心，很多高風險國家的公司又都會在阿聯酋設立殼公司。在實務操作中，銀行的股權結構可以通過外部網站查詢得到，但其他實體的股權結構則很難查詢。因此，一旦涉及非銀行的公司，洗錢風險就更難甄別。

甄別自然人是否存在洗錢風險，是第五個考驗。阿聯酋的外籍人口眾多，而且作為中東的金融中心，金融環境寬松，是恐怖分子進行洗錢的不二之選。在洗錢風險的甄別中，最讓人頭疼的是對恐怖分子的反洗錢篩查。當業務涉及的個人名字與恐怖分子重名時，由于對個人信息缺乏有效的查詢方式，銀行很難判斷業務涉及的人員是否是真正的恐怖分子。

風險甄別的切入點

隨著我國“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與阿聯酋的貿易往來勢必會更趨緊密。但在經貿交流的過程中，銀行的反洗錢工作絕對不容忽視。銀行應嚴格遵守反洗錢的相關法律法規，應與執法機關密切合作，應建立一套健全的“認識你的客戶”的反洗錢制度。在此基礎上，針對涉阿聯酋國際業務的洗錢風險甄別難的特點，銀行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一是要將“了解你的客戶”“了解你客戶的客戶”落到實處。在業務處理中，對阿聯酋國際業務涉及的國家和地區信息、貨物信息、運輸信息、個人和實體信息等，均應進行全面且深入的篩查，以確保業務涉及的各項信息符合國內外的各項法律法規。阿聯酋人口結構復雜、公司結構復雜，毗鄰眾多高風險國家，有些國家甚至受到國際方面的全面制裁，唯有全面深入的進行反洗錢篩查，才能對洗錢風險進行有效甄別。第一，要加強對貨物信息進行核查，確保貨物并非來自受制裁禁令約束的國家和地區；對涉及洗錢風險概率較大的貨物種類也應重點關注，要求客戶提供更多上游交易的信息，確保上游交易合法。第二，要加強對運輸信息進行核查，確保運輸路徑、船公司、船只等不涉及伊朗等高風險國家和地區；有必要的話，還應通過船公司網站等來查詢。第三，要加強對業務涉及的其他實體進行核查，如通過銀行年鑒查詢所涉銀行的股權結構等。第四，要加強對業務涉及的個人進行核查，對無法判斷的，應要求客戶或所涉機構提供相應信息，以排除洗錢風險。

二是要加強對反洗錢輔助信息的了解。首先，要了解阿聯酋的地理、社會、經濟、法律等各方面的知識，對涉阿聯酋國際業務哪些方面會涉及洗錢風險有一定的預判。其次，要善于利用外部資源，通過外部網站（如https://wheremy. com可以查詢提單的信息、http:// www.marinetraffic.com可以查詢船只的信息）、專業書籍等，掌握航運信息，甚至是借助阿拉伯人起名規則等各方面的知識甄別洗錢風險。

三是對相關業務設置一些限制，從而減輕洗錢風險甄別的壓力。實際業務操作中，可以對阿聯酋的銀行做一些限定，選擇信用良好、股權清晰、反洗錢管理規范的銀行作為交易對手，如一些歐美大型銀行在阿聯酋的分支機構或者當地的一些大型銀行等；可以要求業務涉及的單據中的提供貨物明細，例如，信用證中可以規定貨物品名、型號、參數、單價等信息，并要求發票要經過商會認證；也可以對運輸信息進行限定，例如，可規定禁止使用伊朗船只運輸、禁止停靠伊朗港口等。

四是要做好銀行內部、同業間的交流和經驗分享。一個人或一個銀行接觸到的業務是有局限性的，只有不斷積累經驗并廣泛分享，通過內外部培訓和交流，才能持續提高銀行業整體對涉阿拉伯國際業務洗錢風險的甄別能力。

作者單位：交通銀行國際結算中心反洗錢組